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江海不渡》作者:吕亦涵_Zoe 文案: 江海不渡你,我渡。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玄谦,尹素末 ┃ 配角:陆乔久,付冉,江睿,钟先生 ┃ 其它:调香,案件策划 ==================   ☆、楔子      ”HI,I’m Sumor.”   ”Hi,I’m Caesar.”   ”May I rent your house”   ”For how long”   ”For ever.”   ”For what”   ”For living.”   以上对话,发生在某租房APP的对话框里。他是英国房东,她是中国房客。   你为什么而来?For living——为了生活?   不,或许,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Chapter1   素末抵达伦敦的这一夜,天与地之间全是雪。   盛大的,浩瀚的,洁白的雪,难得地发生在温带海洋性气候之中。有时一大片一大片,鹅毛般;有时细微如同冰冷的泪;有时不过是小小的一点,渗入到外套纤维里,瞬息不见。   她长年居住在闽南四季如春的江海市,此时此刻,只觉得冷。拖着巨大行李箱的身子就像是被细针刺入了皮,抵到了骨,冷得那么揪心。   那位叫“Caesar”的房东在APP上给她留言:伦敦今夜有雪,我在房子里为你留了热可可和司康饼。   看似温情与贴心,可事实上,字里行间既没有问好,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协助。英国绅士骨子里儒雅的傲慢,她曾经熟悉过的那一款傲慢,从APP的对话框里逸出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认得路,你可以来接我吗?”下了飞机打开手机时,她曾如此回复过他的“温情与贴心”。   可是——“抱歉,并不方便,你可以打车过来,伦敦的交通十分发达。”   呵,绅士!   绅士是什么呢?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礼仪完美地同你说“Thank you”“Sorry”“Welcome”,可任何时候,都和你存有距离。   房子坐落在Central London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十二月冷冬,皑皑白雪覆满了这区域里的每一栋维多利亚式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幼时在童话书里看过的圣诞雪景。屋内就是明亮的灯火,而屋外的门前,当她拖着和十指一样冻僵了的行李走近时,就看到小别墅外挂着的门牌:Sumor’s House。   Sumor’s House?素末微微蹙眉——二十几个钟头前刚订好的房子,为什么门前已经挂上了她的名?   还有从门的另一边飘出来的香气……   她心中一凛。   如果一分钟前,如果她在一分钟之前还怀有迟疑,那么此时,当她敏锐的嗅觉系统辩出了那室内飘荡着的正是热可可混合着红酒与迷迭香的气息,素末手提的行李“砰”的一声,跌进了雪地里。   然后,大门被拉开了,缓慢地,庄严地,如同地狱之门。   在她因惊恐而瞪大的瞳孔中,一张英俊的面孔从屋内的光亮里映出来。刀削般深刻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带着从地狱里腾起的冰冷微笑:“Hi,Sumor。”   笑音低低,在十二月隆冬凶悍的风雪中,笃定地,胜券在握地,加了一句:“My Sumor。”   屋外风饕雪虐,屋内的火炉燃得正旺,空气里暖暖地淌着热可可的香。   明明是温暖的令人垂涎的气息,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冷——比之前在屋外承受风雪的时候,还要冷。   男人绅士地替她脱下外套时,低沉的嗓音就环绕在她耳畔:“看上去,你在发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游到了她的脖子上:“冷吗?”   素末只是牙齿打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炉火烧得正旺的房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迷迭香与浓烈的热可可香,混合着刚出炉的司康饼的热气,以及微微薰人的红酒的香气。她努力将注意力从他手上转移,想辨一辨那微弱的酒香——是82年的Lafite?还是2000年的?   可男人不给她机会,他的一只手还游移在她颈间,不容忽视地撩拨着女子的感官:“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到机场去接你吗?”   她喉头轻微蠕动,却终是没有声音。   “因为不听话的孩子,都是需要受点惩罚的。”他微微一笑,俊美得无与伦比的脸,看上去真像是地狱来的使者。   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开始。   果然,这话音甫落,他一个用力,突然间恶狠狠地扳过她面孔:“好玩吗,尹素末?”   一时间,温和的假面统统退去,英俊的面孔罩下来。   素末瞪大眼,就听到冷得结冰的声音:“缠着我给你提供调香室,几年来用我的、住我的、哄得连我儿子都叫你妈,现在呢?竟敢怂恿我手下的人背叛我!尹素末,你这是嫌日子过得□□逸,还是愚蠢得想挑战人性?”   他手再一用力,唇角伪善的笑意全权退去。   素末被那凶狠的力道箍得下巴都要碎掉了:“好痛……”   “痛?从你教唆付冉那蠢货撤掉香水的那一秒开始,就应该清楚有这么一天。说,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过是回伦敦总部来处理一些事,不到一个月,人还没回国,就听说“C&J”发布会上的香水全撤,调香室被搬空,三楼房间里她原本还留下的零零碎碎也全都被带走,就连向来和这丫头站在同一阵线的老管家都不敢再包庇她:“尹小姐她……呃,的确是好几天没回来了。”   再紧接着,这女子竟胆大包天,毋顾和他之间的合作协议,匆匆办了加急护照,匆匆在租屋网上订了这栋房,甚至对着连底也没摸清楚的房东说“Forever”——永久居住!   “有意思吗,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   她的一双唇已经渐渐失去了血色,却仍倔强地死抿着。   “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   “开口!”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完全不知道轻重地,让她疼得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   这一回,素末终于开口了,嚅着唇轻轻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   “我说,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男人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你知道,他是江玄谦,是全世界最有名也最冷酷的策划师,他永远胸有成竹永远不像个普通的男人永远不会犯愚蠢的错误,所以,在听到“笑话”的这一刻,他只是淡淡地挑起嘴角:“我逼你什么?”   声音甚至是温和的。   素末说不出话来了。   大概一个月之前,在学校挑选校企合作作品的最关键时期,她将自己不眠不休调制了好几星期的香水上交了。可与她同校同专业甚至喊同一个人“爸爸”的尹娉婷,竟通过这一个男人,将素末的成果调包到了自己名下。   整整两年半的学习,经过一百多次失败才调制出来的成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她震惊、愤怒、难以置信,她红着眼到他面前要求一个说法时,是这个男人用不为所动的口气说:“一开始我们就说好的,你在‘万花庄园’里调出来的作品都属于我。”   一句话落下,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而原因,不过是那叫“尹娉婷”的女子当时正与他打得火热——在女友的卑鄙行径受到阻碍时,他选择了牺牲她。   而她,甚至在事发的前一天还同付冉商量着,该怎么给他儿子过一个完美的周末。   可笑吗?   更可笑的是,这男人如今千里迢迢地追她到伦敦,竟只是为了向她要一个“背叛自己的原因”——   “你,嫉妒尹娉婷,是吗?”   素末没有回答了。   她嫉妒尹娉婷么?那一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其实,她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两个不可能,可是你,因为嫉妒娉婷,所以选择了背叛我,是吗?”英俊的面孔上竟然还挂着笑。   只是,那笑太绅士也太优雅,一如他平素里每一个完美的姿态,漫不经心地,便刺痛她的双眼。   素末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了窗外。   雪还在下着,天地之间,盈白如新,多么像一个所有肮脏与龃龉都泯灭了的世界。   耳旁又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她的目光还是没有从那场盛雪中收回来:“怎么惩罚?杀了我吗?”   千里逃亡却又被捕获的惊恐渐渐退散后,她脸上也渐渐不再有表情——世间大难千万种,最差不过是一个“死”字,反正人生自古谁无死?   反正,她孑然一身。   反正,她了无牵挂。   男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傻孩子,杀了你有什么意思?”   “要不然?”   “你看,”他挨近她,姿态诲人不倦得就像是大人在教育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孩子:“好好的发布会被你破坏了,C&J的计划变得一塌糊涂,现在呢?竟然连捧个小模特你都要插手,弄得我这么不开心,”那只指节分明的手伸上来,暧昧而温存地抬起她的脸:“要不然,想办法让我开心?”   桃花眼里慢慢聚起了危险的风暴,直勾勾地对向素末瞠大的瞳眸。   她心头一紧。   然后,听到了含着低笑的粗嘎嗓音:“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是要让我开心吗?”他长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锁骨旁的衣扣,轻声诱哄:“该怎么让一个男人‘开心’,末末,你不至于现在还不懂吧?”   素末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在开玩笑……”   “怎么会?我很认真。”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听错了:“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对我没兴趣的……”   然后,就在这一刻,几乎连过渡都没有,所有的亲密戛然而止。   就在她心跳狂飙,整个人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什么也想不明白时,他所有暧昧的姿态温柔的表情,全都收了起来。   俊脸上只留下了淡淡冰冷的神色,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却立竿见影地让人最心底的羞耻统统窜起:是,那一刻,电光石火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拒绝,而是担忧他的“没兴趣”。   饶是之前再怎么佯装淡定,当最致命的问题出现时,她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自己的意愿,而是他对自己的“没兴趣”!   素末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尹素末,呵,尹素末!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伤口剖开来,鲜血淋漓地展现到一个恶意看戏的人面前?你怎么能,这样冲动又不经意地……交出了全部的自己?   男人退到沙发上,动作优雅如同一头满足的豹:“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没兴趣。”   优雅的颀长的身子,无声地退到沙发上,坐下。   素末怔怔地看着他优雅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姿势,那颗差一点就要窜到高空中的心,这一刻,又被重重地摔进十八层地狱里——原谅了吗?真的吗?   腥红液体还在杯中缓缓地摇动着,他对住她无神的眼:“这一次,我不计较了。”   可明明,他已经计较了。   全世界最英明的策划师,他一步步引她到这里,一步步循循善诱,他太通人性,太了解愚笨如她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说出让自己羞愧至死的话,太清楚怎么样才能让她死心——“可是你说过的,你说过对我没兴趣的……”他步步为营,他逼她承认自己始终不敢承认的事实,他在惩罚她。   而且,惩罚得彻彻底底。   雪还在下着,隔着一扇门,无声无息点缀着温带海洋性气候一贯湿冷的天与地。   她笔直地站在那,和行李一样冻僵了的十指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沉默地,僵硬地。   直到许久后,满室热可可香中才有细微的声音响起:“知道吗,离开江海前我曾经和小冉说,一切都无所谓了。可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当时并非彻底无所谓的,真的。可现在,”那一双清澈的瞳眸凝了过来,越过空气中无数裹着香气的隐形尘埃,越过亿万个光年,对上了他深杳的眼:“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她还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全世界?什么时候这世界上人潮再多,她也固执地以为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对自己来说都是“别人”?   可原来,人生并不是这样的啊。   “江玄谦,从今天开始,我死心了。”   那方握着酒杯的手紧得渐渐泛出了白,可表面上,他依旧是全世界最优雅的绅士。杯中的热辣液体顺着喉头涌入空洞的胃,悄无声息地,就像屋外寂寞的深雪。   玉花飞半夜,如同她静默的脸,静默的眼,如同她呆在他身边的每一个静默的时日。   明明是那样澎湃的雪势,却落得无声无息。安静地,全融入了伦敦的深夜里。   消失不见。      ☆、Chapter2   半年前,盛夏。   很多年后人们再想起尹素末,脑中浮上的关键词,多半是“孤冷”。   在江大同窗的印象里,这女子长年穿简单的白衫黑长裙,说话的声音轻轻的,神情淡淡的。她鲜少与人交流,在校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实验室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调香师。   可同窗们不知,其实真正的尹素末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尹素末,她沉默,低调,简单而耿直,可对人生中除了调香之外的某些事,亦认真得如同每一个平凡的女子——   “你说,有时候人太认真了,是不是会让对方害怕呢?”   “何止害怕啊?有时候太认真了,是会让对方厌恶的呢。”   那一天,是在TANG的新装发布会上吧,她这样问过好友。而好友说:“有时候太认真了,是会让对方厌恶的”。   素末沉默了很久,那张连续几周都泡在实验室中的脸,此时已有了些用力过度的疲态。淡漠的,略微失神的,直到周围的掌声轰然响起,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了T台对面的男子。   他唇角微勾,脸上依旧是那款招牌式的绅士微笑,挺拔的身姿,优雅的气质,坐在一派大腹便便的企业家中间,说不清的丰神俊逸。   “传闻大BOSS这次回国是为了做四个策划,你说给TANG策划的这个发布会,该不会就是其中一个吧?”付冉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顾着一边看展一边做她的记录。   素末淡淡地收回目光:“应该不是吧,我听管家说,他那几个策划在英国时就已经安排好了。”   “是吗?”付冉耸耸肩:“不过不管是不是,你看这回他能把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整得这么漂亮,接下来,江海市民的重点讨论对象准是他了。”   可不是?你看这话音甫落,T台上那些强劲的聚光灯便转了方向,统统落到江玄谦身上。明明是最低调的角落,可那一刻,众人的目光还是随着灯光轮流转,生生将最低调的角落转成了今夜星光的汇集地。   是,属于江玄谦的时间——到了。   其实事情大体是这样的:老牌服装企业“TANG”在濒临破产时,花重金聘请了江玄谦,只为了让这位大名鼎鼎的策划师替他们在今秋策划一场“能让我们起死回生”的新品发布会。   结果发布会一结束,TANG的老总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握住策划师大人的手:“谢谢、真的谢谢你啊江先生,我们TANG好久都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江玄谦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出了那只被老总紧紧握住的手。   嗯,情绪太激动,握得太紧,他手心里似乎被唐总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江玄谦厌恶地虚握起那只手,抬头在周遭扫了一圈,寻起某道纤细的身影来。   没有人注意得到这细节,当然,更无人想象得到这男子的洁癖竟严重到无法忍受陌生人碰触的程度。周遭人潮依旧在蠕动,在这场对TANG而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布会上,她和他,被人群分划到两端,也像是两个时代,一个繁华盛世,一个静寂光年。   只不过内里如何,谁又会知道呢?   等素末走到江玄谦身边时,这男人已经蜷起了那只刚被握过的手。他一定很难受了,素末连忙拿出湿纸巾,好自然地:“不是说肚子饿了么?钟先生把点心买回来了,到车上吃?”一面说,一面将消毒湿巾交到江玄谦手上:“先擦个手吧,否则等等钟先生又要说你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了。”   他也挺自然地接过,纵使手心被那层汗烙得黏湿又难受,可擦拭动作还是优雅得看不出一丝破绽:“这老钟,就数他规矩最多!”   一来一去间,两人默契的互动引起了旁人侧目:“这位小姐是……”   不过这话还没问完,很快就已经有人认出了素末来:“呀,这不是尹小姐吗?”   其实都是江玄谦惹的祸:这厮素来应酬多,虽然大部分都被他推了,可不应酬则矣,一应酬,就得带上尹素末。谁能脑洞大得猜到他这是洁癖严重、一握手就需要素末递消毒纸巾啊?看他次次出门都带着此女,旁观者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在花花世界里泡久了,自然只懂得自作聪明地往两人头上吹粉红色泡泡:“哎呀,果然江先生出现的地方就有尹小姐呢!”   话说得再暧昧不过。   江玄谦也不否认,只是向没见过她的人简单介绍道:“尹素末。”   “呀,原来是尹小姐,幸会幸会!”   尹小姐是谁?其实无人知,江玄谦的介绍又太简单,只不过他长年定居于英国,咬字上难免有些生硬有些轻,简单的三个字逸出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平添了种轻柔的暧昧。   于是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了:“哟,原来是尹小姐哪……”乱轰轰的又笑成了一团。   此时正有TANG的员工从外头进来,走到他家老总身边:“唐总,都安排好了。”   素末抬起眼,就见唐总撤退了那个人,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江玄谦:“江先生,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既然大功告成,我们到附近小聚一下如何?”   “唐总太客气了。”   “不不不,哪算得上客气?江先生可是让我们TANG起死回生了,这大恩大德,要搁古代都得让女儿以身相许了!”旁边顿时又一阵咋咋呼呼的哄笑,有人开始调侃起:“唐总您再说,小心尹小姐不高兴了!”“就是啊,可别给我们江先生制造家庭问题哪!”   自以为聪明的企业家们继续往素末头上戴高帽,唐总连忙笑着摆手:“抱歉抱歉,尹小姐,唐某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转头再看向江玄谦时,又恢复回他那一脸十万分的诚意:“说真的江先生,这回您务必得赏个脸,让唐某做一回东啊!”   您知道的,但凡衣冠禽兽者,大多热衷于在外人面前维持他有风度有礼节的绅士形象。所以,大了自己好几轮的长辈都这么热情邀请了,绅士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江某人只能欠欠身,彬彬有礼道:“那就先谢过唐总了。”   只不过他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呢,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不,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被大家暧昧起哄过的尹素末。   众人将目光移过去,就见这女子轻轻拉住了江玄谦的衣角,也不管前方已经有人踏出会场、准备赴往下一站,她就是拉住江玄谦衣角:“我想回家了。”   前方人士步伐一顿。   短短五个字,轻之又轻,却惹得一众人等纷纷皱眉——包括江玄谦:“现在?”   素末轻轻点了一下头。   男人看上去并不意外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温和地摸了摸她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心爱却易怒的小动物,他眼底的宠溺未减分毫:“别不懂事,你自己看看现在合适吗?”   “可我不舒服,想回家。”   “哦?哪不舒服?”   “……”   “说啊,哪里不舒服?说得出,我就带你回去。”   素末这下子终于瞪起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是是,本小姐哪儿都没有不舒服,可本小姐就是不想让你去!   多么任性的丫头!可谁知,这任性丫头竟然把当事人给逗笑了。众人视线的集中处,那被无数人翘首等待着的男子,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没有半点儿谴责意味地弹了弹她脑门:“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闲杂人等纷纷在心里惊叹:不会吧?江先生这意思难道是……   是。   你看,一点儿也不像教训地“训完”过他的姑娘后,江玄谦转过身:“真抱歉唐总,这丫头平时被我惯坏了,这会儿不顺着她,回头又该跟我闹了。”   “这……”   “唐总,实在抱歉。”他得体地欠一欠身。   唐总还能说什么呢?棒打鸳鸯本来就是为人之大忌,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大恩人。于是唐老好人只得摆摆手:“哪里哪里?尹小姐这是真性情,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接下来,不出意料地,又是诸位“明白人”的一阵阵附和。   素末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嘴角。   商场风云诡谲,多少虚虚实实真情假意,不细究,谁又辩得清呢?她没有去附和他们,只看着江玄谦:“要不然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去?”   那些“明白人”顿时很明白地笑了起来——   “哪能让尹小姐自己回家啊?没有尹小姐作陪,江先生怕是哪都不想去呢!”   “难怪江先生平时应酬那么少,看来是有原因的啊!”   “就是啊,我们江先生可是典型的新好男人,不贪杯不应酬……”   一群人“轰”地笑开来,原本热烈邀请江某人去“小聚”的一众人等,此时全变成了热烈地欢送江某人回家。   不过最后一句话倒说得不假:平素里的江玄谦,不交际,不应酬,没有桃色绯闻,更别提像这样在大功告成后和雇主们去小聚一下。只是看今天这情况,想来也不是江先生高冷,对这等娱乐不感兴趣吧?恐怕是他身边那女孩儿……叫什么来着?尹素末?是那尹小姑娘不肯让他到花花世界里去“娱乐”吧?   每一场无聊至极却偏偏又推不掉的应酬结束后,江玄谦总在众人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可事实上,谁也料不到的——   “每次带你出来都这么省事,”司机已将车子开到了发布会门口,两人坐上车、用一扇车窗隔绝了外头那帮明白人之后,江玄谦又摸了摸她脑袋:“下个月还有个聚会,再陪陪我?”   素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我实验很多的。”   从车外到车内,不过短短数秒,她在角色上已经完成了从“女朋友”到“工作伙伴”的蜕变。此时的尹素末,神色依然寡淡,却已经没有了方才在众人眼皮下的任性和娇憨——那等神色,都是恋爱中的女子才会有的。   而她,并不该有。   “一个晚上而已。”   “我实验很多的。”她还是那句话。   江玄谦眼底盈着深沉的笑意,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可当然,只有素末才知道那笑容根本就和君子和温润全无关系:“小书呆子,该好好休息了,瞧你这黑眼圈重的!”他笑睨着女子眼下那一片逾发明显的乌青,“再这么不眠不休地做下去,早晚有天要累倒。”   素末咬着唇不语,只是将脸稍稍往旁边转了点,藏不住的黑眼圈成功地消失在他的眼皮底下。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坐上车后,这人总会舒服地靠到皮质靠背上,然后转过头来,笑意盎然地盯住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的动作。这丫头就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要将自己和全世界隔离开来,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可谁知道那脑袋里在打着什么小九九?   “坐那么远干吗,怕我吃了你?”   素末有些尴尬地止住了小动作。   “过来。”江玄谦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待素末依言坐近了之后,才开口:“说吧,刚刚他们想带我到哪小聚了?”漂亮的手再次抚上她发丝。   也难怪付冉总要在背后调侃他——“咱大BOSS那只矜贵的手啊,从来不会去主动碰别人的,也不知是不敢碰还是不屑碰。结果有天遇到了个敢碰而且又碰得挺顺手的,他就跟个情窦初开的神经病似的,天天给人家碰啊碰、摸啊摸,没完没了了,你说变态不变态?”   谁说不变态!   素末咬住唇,作为那个被“敢碰又碰得挺顺手”的当事人,她有些气恼地抚平刚被他揉乱的发丝:“我今天没洗头……”结果小声的咕噜换来了对方似笑非笑的一睨——摆明了不相信嘛!她只好又回到原话题:“他们想带你去TANG附近的那一家‘豪朗’酒店。”   “哦?理由?”   素末说:“唐总的员工刚进来时,身上还残留了一点Flawless香氛和迪奥真我香水的味道,但站不到几分钟,味道就散了,这说明那些气味是刚刚才沾上的,而且挥发的速度并不慢。”素末语速慢慢,口吻亦平常,可她永远比常人灵敏一百倍的嗅觉系统让江玄谦信了这话里的每一个字:“据我所知,Flawless是法国香氛品牌ONE今年刚为豪朗特别调配的香氛,而江海市的三家豪朗里,离TANG最近的那一家,夜总会经理用的就是迪奥真我。”   分析完毕,她抬头看了江玄谦一眼:“就这样。”   可他却突然不说话了,只眯着双桃花眼睨着她。   素末被睨得不自在:“怎么了?”   江玄谦也不说怎么了,只那双眼里带着点令人不安的高深莫测。素末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得这人不痛快了,可偏生不知错在哪,只好心虚地垂下头:“那个,我说完了。”   江玄谦这才收回目光,从前座的靠背里抽出一份报纸,翻了起来。   沉默就这样,说来就来。素末原本还垂头等着他下文,结果等了大半天,空气里只有报纸翻动的声音。老半晌,她终于悄悄地吁出一口气,却在这时,这人突然又开口:“你怎么知道豪朗的总公关用了迪奥真我?”   听似漫不经心的口吻,却令素末心头警钟大响。   “去过?”   “没……”   男人完全不相信:“谁带你去的?”   他连头也没抬,仿佛真的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问话中涉及的人却让素末低呼: “糟糕,我把钥匙放在小冉包里了!”   呵,多耿直的丫头!   “付冉带你去的?”要不是脑袋中浮起付冉的名,她会在这时突然想起来钥匙放在她那儿吗?   素末下意识地猛摇头:“没!我、我……自己去的。”   “哦?”   她心虚地垂下了眼,却听得身旁突然一声“啪”——车子开到家门口了,江玄谦重重地阖上报:“你是不是以为她犯错会倒霉,你犯错我就能宽宏大量不计较?”   “没……”   “下车!”口气里突然添了丝只有素末才听得出的不高兴,尽管,尽管脸上依旧温和而平静。   这人就是这样,永远七分优雅三分邪气,脸上再端一副谁也瞧不出真伪的笑——但凡初见他的,谁不说江先生风度翩翩绅士有礼?可素末不是初见者,她和他共事了两年半,两年半里不知听付冉多少次评价她们家BOSS——“表面之上衣冠楚楚,表面之下衣冠禽兽,可如果身边跟着咱末末而且咱末末还好死不死地惹了他,呵,那敢情是比禽兽还不如了!”   而此时,因为两人身上都没有带钥匙,禽兽不如的江某人直接走进了别墅附近的咖啡馆里。素末也不知他要怎么个禽兽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Chapter4   咖啡馆正对着江家的后花园,素末曾经听江府的管家钟先生说,江玄谦回国的那会儿,江海商界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知名策划人江玄谦回国休息”的信息,这厢江玄谦才刚安家到“万花庄园”呢,那厢庄园门前已是商人来商人往,门庭若市。   就因这人令人抓狂的洁癖,每来一波访客,可怜的钟先生就得把庄园上下打扫消毒一次。次数多了,老头儿受不了,恭恭敬敬地给了他家先生提了个建议:“尊敬的先生,要不咱们将隔壁那家咖啡馆买下来吧?腾一间您专用的包厢出来,让咖啡馆的人每天早中晚各消毒一次,您有地方去了,这些人也犯不着天天来家里?”   一句话落下,咖啡馆的幕后老板从此成了江玄谦。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几乎是在江玄谦甫踏入咖啡馆的第一秒,已经有服务生机灵地推开了他专用的那一间包厢大门:“江先生来啦?”   江玄谦朝她笑了笑,略有异籍腔的嗓音听上去低沉而优雅:“谢谢你,小欣。”   叫“小欣”的服务生只觉得如春风拂面。   难怪人家都说英国男人是全世界最绅士的品种,你看这江先生,哪回不是一朝他打招呼他就一定会回以礼貌又优雅的笑?最紧要的是,他那么大一号人物,竟然还记得住咖啡馆的所有员工名!馆里有服务生说:“就江BOSS那风度和那颜值,要哪天上了电视,我准能舔一整年的屏!”其他人非但不鄙视,反而点头如蒜捣,一个个安安心心地、仔仔细细地、认认真真地,把传说中“洁癖严重”的江BOSS的专用包厢再消毒一遍。   所以进了包厢,洁癖严重的江BOSS永远没有不舒适的感觉,真真正正的宾至如归。   素末闷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大BOSS的光环太耀眼,直到他进了包厢后,小欣才看到这号跟屁虫,连忙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尹小姐你好!”   素末早已经习惯了,朝她笑了笑,正要尾随着江玄谦走进去时,哪知这刚刚还对着别人笑得春风化雨的家伙,竟一踏进包厢就将那“闲人勿进”的牌子又挂上。素末一只脚才刚伸进去呢,就被这冷漠的四个字直勾勾地对到了脑门上,一时间,怔了下——什么意思?   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专属座位上,完全没有喊她进来的意思。   素末无语地站在那,想起刚刚小欣和一众服务生眼底坦荡又真实的星星——绅士吗?绅士才怪!明明就是个从头到脚都腹黑到炸裂的家伙啊!   她闷不吭声地盯着那家伙,门里门外,如同楚河汉界。门外的她还傻愣愣地站着,门内的他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桌上的《THE TIMES》,继续刚刚在车上没读完的内容。   咖啡馆的员工除了每天早中晚来打扫消毒、以备大BOSS的时不时到访外,大BOSS常看的报、喜欢的书、常饮的咖啡和红茶,员工们也都一一备着,甚至爱屋及乌,就连大BOSS常带着的尹小姐也有她的专用咖啡杯。   只可惜,此时专用咖啡杯还搁在包厢里,咖啡杯的主人却不尴不尬地站在包厢门外。好半晌,见男人真的没有开口的意思,才有些迟疑地问:“我……是闲人吗?”   “你说呢?”男人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素末默了会,又问:“所以,是?”   这下江玄谦连话也不回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素末自嘲地笑了一下,默默转过身。   谁知走不到两步,身后的人又开口:“让你走了吗?”   素末顿住脚。   “既然知道自己‘闲’,还不过来煮咖啡?”   无语问苍天!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她倒好,伴君如伴一头狡猾的老狐狸,分分钟都得殚精竭虑地揣摩圣意,否则分分钟出局。   包厢小小的,里头的咖啡豆却不少,除了他偏爱的蓝山外,还有她喜欢的摩卡,以及炭烧啊,曼特宁啊……林林总总来自世界各地的豆子排了一整排。   记得上回她惹他不高兴时,这人也是口口声声说“过来泡咖啡”,于是耿直如她,当真又是动手磨豆又是烧水煮咖啡,从他最爱的蓝山煮到最讨厌的炭烧,结果煮一杯,他就说一句“今天不想喝这个”,再煮一杯,他又说一句“今天对这个没兴趣”,煮啊煮,煮到最后,那杯炭烧都还在壶里呢,素末正要倒出来,那人却突然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长腿一跨,走出包厢,徒留下目瞪口呆的她。   那一晚,钟先生颇为同情地将素末拉到了边上:“尹小姐请听我一句劝:老钟我可以百分之两百地肯定,我们家先生对于捉弄您这件事,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兴致。所以,保重吧,好好保重。”   说着,同情地拍了拍她肩膀,拍得素末心底一阵阵恶寒。   想到这,再一想方才在车里时这人分明已经露出了不悦的前兆,素末还是决定以史为鉴:“今天想喝什么?”   江玄谦的眼神里有一些取笑:“怎么?这回吸取教训了?”   傻孩子,这颗脑袋瓜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要捉弄你的人会因为你做足了准备而放弃捉弄?他随口道:“蓝山吧。”   于是十分钟之后,当素末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蓝山来到江某人面前时,他连看也没看一眼:“我说了要喝这个么?”   “是啊,你刚刚……”   “你听错了。”   “……”   “换摩卡吧,你不是喜欢摩卡么?煮两杯一起喝。”   素末目瞪口呆地杵在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怎么?还不快去?”   她“哦”了一声,可郁闷地走了两步,又踱回来:“确定是摩卡吗?确定?”言下之意:禽兽你可别再骗我了!   江禽兽说:“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吃饱撑着坐在这逗你?”素末这才抱着那杯仍冒着热气的蓝山返回去。   可又几分钟之后——   “摩卡?弄错了吧,这是你喜欢的,不是我。”   太!过!分!了!他就是吃饱撑着坐在这逗她啊!   “你刚刚明明说要喝摩卡的,我还特意确认过了!”这个人真是、真是太讨厌了!   素末端着那杯被嫌弃的咖啡,气恼地瞪着眼站在他跟前。要不是念着这人给她投资了那么大一个调香室而且还动不动就威胁说要收回去,她才不会站在这凭由他嚣张!   可嚣张的某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嚣张,呷了口温柠檬水,搁下报,江玄谦又罩起他那副讨人厌的优雅微笑:“怎么,不高兴了?”   “换了你,你能高兴吗?”   “换了我?”他轻哼一声,眼角眉梢里仍是一贯的慵懒与优雅,气质像足了一头蛰伏的豹。   此时这头豹恰好从这傻孩子口中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于是从容地接过话:“换了我,可不会像你这么不识实务,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投资一边阳奉阴违。你刚住进‘万花庄园’时我们是怎么的约定的?‘因为庄园主人有洁癖,在庄园里居住的人,绝不许去酒吧夜总会KTV等不洁净场合’,现在呢?出尔反尔的帐我还没和你算,你倒是先闹上脾气了?”   “一码归一码……”   “谁跟你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就想跟你算这一码,自己说,谁做错了?”   一句话说得素末耳骨微红,可又忘不了刚刚才被这个人戏弄过,到底意难平,只好咬着唇,倔强地站在那。   “说啊,怎么不说了?”   素末依旧闭口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江玄谦突然弯了弯唇角。   看这丫头紧抿着红唇的倔强模样,挺莫名的,他就想起了睿睿在英国别墅里养的那只小松鼠:小家伙明明怕他怕得要命,可就是喜欢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眨着双无知的大眼睛无知地瞅着他。有时他被跟烦了,拎起小松鼠的脖子就把它给扔出去,结果隔天那小东西再见到他时,就是这么一副委屈又充满控诉欲的样子。   呵,人类进化了几千年,可从本质上,和动物还是脱不了干系的。比如有人天生就是优雅危险的非洲豹,有人是自由却凶狠的鹰,有人则是宜室宜家的小松鼠,弱肉强食,生生不息。   他似乎觉得挺有趣,神色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一只手将她拉坐到自己边上:“说吧,付冉带你去夜总会做什么?”   结果一问到付冉,末末浑身的警惕细胞就一颗颗打开来,又变得不那么像小松鼠了:“我刚说了,不是小冉带我去的。”   “哦?”   小姑娘睁着大眼说瞎话,一副以为自己不承认对方就拿她没办法的傻样子。   江玄谦轻笑了一下,也没理她了,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拨下号:“Joe,停掉付冉这一周的工作,让她回家休息。”   素末瞪大眼。   电话那头的Joe和付冉关系不浅,一听,比素末还着急:“我说哥,你这话没毛病吧?我们小冉马上就要开新装发布会了……”   “没毛病。”“滴”的一声,挂电话。   从头到尾不过半分钟,这人从容地断掉了当红设计师付冉整整一星期的工作。素末简直不敢相信:“江玄谦!”   他微微一笑,收起手机,没事人一般,只是又问了次:“说吧,付冉带你去夜总会做什么?”   素末真是要气炸了:“这么可恶的命令都下了,还想让我告诉你吗?想得美!”禽兽!   “很好,”禽兽点点头,也不恼:“听 Joe刚刚那意思,付冉的新装发布会很快要开了是吧?你说这发布会要是突然被老板喊停……”   电光石火只一瞬,就在江玄谦的手再一次握住了手机的那一瞬,一只纤手冷不防地按住他:“等一下!”   两只叠交的手掌,纤细与厚实,柔弱与刚劲,真是奇妙又美妙的对比。   江玄谦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嘴角,然后,听到她说:“我告诉你。”   “其实整件事都是我拜托小冉的,真的,她就只是陪同而已。”   “哦?”   “之前微博和朋友圈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豪朗怪事’,你知道吗?”   “嗯,然后?”   “然后,我怀疑怪事和豪朗里用的香氛有关。”   江玄谦若有所思。   “豪朗”的那桩怪事他是知道的,不止他,估计江海市所有刷过微博玩过微信的人都知道:某个深夜,一群酒足饭饱的客人从豪朗的夜总会里出来后,竟一个个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赏给了豪朗外头的乞丐。那幸运的乞丐十几分钟里就从身无分文变成了几十万富翁,原本吃瓜群众们还以为这是有钱人在炒作呢,结果第二天,有钱人们便集体聚到了派出所,要求警察叔叔替他们追回那几十万。   他们的说辞是什么?呃——“我们当时全是无意识的!”“回到家后才发现钱包没了。” “真的,特别奇怪,警察先生,我们该不会是被那个乞丐催眠了吧?”   呵,乞丐要是懂催眠,就用不着在豪朗外面要十几年饭了!   可如今,他眼前这小东西竟然用十万分笃定的口吻同他说:“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款Flawless吗?其实警方过去调查时我和小冉就在豪朗附近,溜进去巡了一圈后发现,并不是每一个包厢都用了Flawless:最靠近厕所的那间用的是一种和Flawless非常相似的新型香。Flawless的前调是法国蔷薇混合栀子花、中调是小豆蔻、风信子混合一点儿香草,可那款新型香,”她蹙起眉,迟疑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我总觉得,应该是在Flawless的基础上,又添入了什么。”   可,是什么呢?   到底添入了什么?乱人心智,催人浮想,以至于连她这一只鼻可分辨出近万种气味的人都迷惑了,以至于从里头出来的客人纷纷发了善心,将身上的钱都掏给乞丐?   素末满脸沉思,男人也满脸沉思。只不过她沉思的是那夜与Flawless相似的奇怪香气,而他,沉思着——   她事发时“刚好”就在豪朗附近?特意为了个不相干的事偷溜进夜总会?而且在事后,如不是他以付冉相要挟,这丫头已打定了主意瞒着他?   看来,这事有意思了!   威逼利诱也好,寻根究底也好,都是谈判胜利的最初级法宝。可在某些有趣的关键事宜前,江大神更享受的是以静置动,让对方主动交代出所有有趣的关键环节。   所以,也不急着追问了,重新拿起报纸,他拇指在素末额前温和地蹭了下:“好了,不折腾你了,去给我泡杯红茶过来。”   素末松了一口气。   包厢里的红茶就一种,江大神最喜欢的那一种——武夷山产的金骏眉,香气清爽纯正,喝起来又绵又滑又顺口。从前在英国时他还常常会饮英式红茶或印度产的大吉岭,回到闽南后,临乡新鲜温润的金骏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送到“万花庄园”来,新鲜温润地统领了他味蕾,以至于现在一说到红茶,江玄谦喝的就只有这一种。   素末领旨而去。   很快茶香便掩过了方才残留的咖啡香,渐渐浸入了人的嗅觉神经。   在末末将热茶倒入一双色彩明艳的汝瓷茶杯时,江玄谦的声音正好从报纸后面传过来:“说到红茶,我倒是想起了你们江大从前有一位很有名的调香教授,听说她生前曾经以红茶为灵感,替英国一家香水公司调过好几款香水,款款都是经典之作,你听说过她吗?”   素末握着汝瓷茶杯的手一顿。   还好在男人发现她的异样前,包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成功盖过了两人原本的话题。   奇怪,咖啡馆里几时有过这种众声喧哗的场面了?素末侧起耳,让包厢外此起彼伏的讨论一波波地传入了她耳朵——   “哇,快看,是娉婷诶!”   “天哪,好美!”   “而且,她身上真的有百花的香气诶!”   沁人的芬芳从包厢外面飘过,随着过路女子袅娜的身影,一缕缕湛入了她过于灵敏的嗅觉系统里。   那是素末最熟悉的香,很稳定地混合了百合玫瑰茉莉等常见花种的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在嗅觉系统触到了这沁人心脾的气息时,她往隐蔽处一移。   包厢里瞬时间安静。   身后男子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着,这会儿不知为什么,突然也不说话了。素末转过头去,就见他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包厢外——众人目光聚集的那一处,袅娜女子款款地路过包厢门口,走到了咖啡厅中央。   他含笑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那道袅娜身影。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场面,素末心中突然有一种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下一刻,江玄谦按下了服务铃。   “江先生,”小欣应铃而入:“有什么吩咐吗?”   他的目光还没有从包厢外头移回来,只是吩咐小欣道:“替我送一杯‘龙舌兰日出’过去。”   人未动,手未指,服务生却已经心领神会,明白大BOSS让赠酒的人是谁。   在他目光的集中处,袅娜女子正娇笑着和一桌子粉丝合影。江玄谦颇有兴致地盯着她,许是感觉到了这一边的注视,那女子转过头来,就看到这间隐蔽包厢里坐着名英俊的男子,见她转过脸时,朝她微微地一笑。   只一笑,无数流光风华倾泻而出,惊艳了这个平凡的傍晚。   袅娜女子呆住了。   真的,竟就这么呆住了。这边笑意昂然的男人依然紧紧盯着她,同时吩咐小欣道:“还有,从今天起,她的单都记到我账上。”   敛了一眼别有深意的笑,他将不菲的小费送入服务生手里:“明天,我要她所有的资料。”   “你……”来不及遮掩的震惊神情,自素末脸上展开来,恍然之间,掌心一松,杯中茶水尽数洒到了地上。   江玄谦这才回过头来:“傻孩子,这么震惊做什么?”   他眼底笑痕未退,正视着她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震惊——是,她是震惊的,不仅震惊,眉眼之间似乎还闪过了某种受伤的神色。   小欣已经笑盈盈地拿出了手机,不必等到明天了,现在她就能向这位慷慨的BOSS做最详尽的汇报——   “尹娉婷,江海大学化学专业的大四生,专业方向为香水调制。其父是江海大学生物化学学院的院长,母亲是江海大学调香实验中心主任,从一年前起开始在网络平台上做直播,教粉丝化妆、穿衣和挑选香水。因出身于书本网、外形美艳,也因最近被众多大V爆出她天生自带百花体香,如《还珠格格》里那一位神奇的香妃,一时间,这奇女子火遍了网络……”   呵,原来,是时下最流行的“网红”啊。   他满意地点点头,尽管知道消息都是百度上来的,江玄谦也不觉得那小费被浪费了:“父亲是江海大学的院长?母亲是实验中心主任?”挑起一根眉,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有意思的身份。   小欣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揭示素末反应突然这么不正常的原因,他转过头:“这么说来,该不会就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吧?”   素末只觉得一切那么荒唐。   “嗯?”   “嗯……”   他眼里一片深沉的笑:“有意思了。”   可不是么?包厢里一个尹院长的女儿,包厢外又一个尹院长的女儿,只是里头这小的淡漠低调得不讨喜,外头那大的却颇有点恃宠而骄的习性——尹院长啊尹院长,这么厚此薄彼,您老人家可真有意思!   如同猎人相中了完美的猎物,他站起身:“你先回家吧,就跟钟先生说,晚上不用煮我的了。”   优雅的举止里带着某种胜券在握,小欣一看便知大BOSS的言下之意:“江先生真是好眼光啊,尹娉婷可是女神级的人物呢!”   “是吗?”素末还在错愕中,那神色尽数被纳入了他眼底。只见江玄谦嘴角微勾,慢条斯理道:“我也觉得挺漂亮。”   眼里一抹胜券在握的笑痕,那样满意,也那样危险。   素末胸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凉意:“你该不会是想……”   他微微一笑,深杳双目截住了她从震惊渐至黯淡的眼,声音低沉——   “是,我想。”      ☆、Chapter4   她认识他近三年。三年里,他身边没有任何亲密伴侣——因为江玄谦有严重的洁癖,熟识他的人都知。   因为有严重洁癖,江家上下,除了管家和极讲卫生的钟点工之外,再无其他下人。   因为有严重洁癖,江玄谦生人勿近,但凡有不识相的女子妄想靠近他,下场都凄惨无比。   因为有严重洁癖,他甚至在回国前就到孤儿院领养了一名小混血儿,因为——“想来我辈子是和女人无缘了,为了防止江家绝后,钟先生,我们到孤儿院挑个干净的孩子吧。”什么时候管家钟先生还栩栩如生地向她描述过当年收养睿睿的情景。   可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因为在咖啡厅里见到了当红的网络女神尹娉婷,他打破惯例,从不主动接近陌生人的江玄谦,就这么朝那杯龙舌兰日出走去。   几天后,江海市满城风雨,只因新晋网红和C&J大BOSS的恋情。   其实一名网红再红,也红不成翻天覆地的效果,可偏偏这回她的绯闻对象是江玄谦——大名鼎鼎的策划品牌“C&J”创始人,知名设计师付冉的老板,一只手不知包装过多少名人和名牌、策划过多少震惊中外的营销案,最紧要的是——这人万花丛中过,可从来从来,也没让自己沾过一片叶子。   可如今竟栽在一名网络主播的手上?   付冉来到万花庄园时,整个人几乎是震怒的:“我不同意!大BOSS,你不顾C&J的形象跑去泡一名网红,OK,我是员工,我管不着。可下季度的发布会倾注了我们工作室多少心血你知道吗?我花高价请国际名模来走秀,可你现在让一个网红也一起来走T台?来当我新装发布会的模特?呵,我们家T台还真好逛啊,开什么国际玩笑!”   星期天下午一点钟,庄园里的老管家在睡觉,小朋友在睡觉,末末也在楼上睡觉,好不容易偷了个浮生半日闲,谁知一本《易经》读不到两页,刚刚才在电话里拒绝过他、同时也被他拒绝了她的拒绝的付大设计师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搭档陆乔久。   江玄谦瞥了眼这一双贸然闯入大厅的男女,然后,没事人一样地垂头,继续看他的书。   付冉气炸了:“大BOSS!”   “没和你开玩笑,”他将《易经》翻到下一页,不轻不重地说:“这是老板的命令。”   “可如果我不执行命令呢?”   “那么,可以考虑离开‘C&J’。”   “江玄谦!”   他这才轻蹙了一下眉,却不是因为付冉的不服从。   虽说付冉是他与Joe一手捧起来的——想当初,当付冉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设计师时,Joe在伦敦时装周外看到她披着块不知什么风格的破布并自诩曰“行为主义”,这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就迅速走到了一起。当然,过程至今复杂得让人难以启齿:主要是他那好搭档一见钟情地陷入了爱河,可这女人用一句“我只是暂时性地对你的好身材感兴趣”,便在那一整夜的“感兴趣”之后,很行为主义地准备和Joe撇清关系。天亮说再见嘛,时下人不都是那样的?可表面上时尚到炸裂的陆乔久骨子里竟一点也不时尚,为了保住联系,竟回来同他说:“哥你看这市场,服装产业多火啊!不行,我现在就想开家服装公司,捧个超级设计师!”江玄谦哪会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难得看他对一个女人那么上心,也懒得阻止了,随了他去。于是一贯捧别人和别人家品牌的“C&J”开始捧起了自家产品,服装工作室上了轨道后,在Joe的推动下,付冉的名号开始火遍全世界。   当然,最紧要的是,她自己也有才华。   有才华的人多数龟毛,说好听点叫“有个性”,说难听点,那叫“情商低”。这不,情商低如付冉,仗着有Joe撑腰,此时正不要命地在大厅里指手画脚,音量高得整栋楼都听得到。   江玄谦蹙起眉:“楼上还有人在午睡,没有其他事的话,Joe,把你的人带走。”   付冉简直被气笑了:“大BOSS原来还知道要关心午睡的人!”   一本杂志被她从包包里抽出来,“啪”的一声,扔到了大BOSS面前的木桌上。色彩鲜艳图文并茂的娱乐杂志碰到了红茶杯的杯垫,茶水溅出,沾湿了封面上男人英俊的脸。   那是一对形容亲密的男女——近来被炒得很热闹的网红尹娉婷正亲昵地挽着江大神的手,旁边再附上一列混账的配文:“知名策划人与网红主播热恋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回,向来低调的江大神竟没有否认恋情……”   见鬼的“没有否认恋情”!   付冉的脾气本来就火爆,当事人这不在乎的模样更是让她心火直往上窜:“好,我不说那些没用的,就这个,”她长指指向了封面上的女人——笑得殷勤又妖娇,向来恃宠而骄的神情里现下又添入了某种小人得志,明眼人随便一看也知道这份“志”来源于谁。   付冉越看越扎眼:“大BOSS,你明知那网红是末末同父异母的姐姐诶!欺负了她十几年诶!最后甚至还母女同心将她赶出家,可你现在竟然当着末末的面做这种事,良心不会痛吗?”   谁知都已经被安上这么严重的指控了,禽兽他还是头也没有抬一下:“哦?你觉得那东西我有?”   “SHIT……”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咳,从头到尾只挂着一脸邪笑看好戏的Joe出声了,拽了下付冉的手:“我们末末睡醒啦?”   声音似在招呼那头的素末,更似在提醒这头的付冉。   付冉暗叫了一声“糟”,转头,果然就看到好友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穿戴完整,抑或者,她压根儿就没有睡着也不曾脱过外衣?   氛围瞬时间尴尬。   一看到当事人,付冉的气焰反倒是焉了,明明素末神色淡然,一眼也没往那本暧昧的杂志上看,可付冉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侧了侧身,下意识地挡住了那杂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这么早。”   “要去一趟学校,约了人了。”素末朝她一笑,走下楼梯时,众人都看到了她背了包穿了鞋。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有心想结束眼下的剑拔弩张,素末拉了拉付冉:“要走了吗?能不能载我一程?”   “虽然本来没打算这么快走,不过既然你需要我,我这就去开车。”付冉伸手揽住她的肩。   因为个头高,两人在一起时,她总习惯性地扣住素末细细的肩膀。两名女子两种风格:付冉是高高瘦瘦的欧美风,一米七几的身高,深邃的五官,一身在加勒比海沙滩上晒出的蜜色肌肤,一头长卷发永远散漫地披着或者随意挽成髻;素末则是白,娇小的纤细的白,干干净净的,五官不特别深邃,却也俏鼻大眼红唇,尤其那一头黑发软软地披到了肩头上,那触感,总让江某人的洁癖手流连忘返。   其实随便来个人都会觉得付冉看上去更亮眼,可此时的江玄谦只觉得她搁在素末肩上的那只手挺碍眼。   这下子,他终于抬起头来,往素末的肩头看去。   对面的Joe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江大神哪江大神,终于舍得抬头了吗?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   不过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江大神已经先开口:“慢着。”   这下不只抬了头,他直接踱步到素末面前,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付冉粘在末末身上的手:“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一只手习惯性地就要探向她额头。   可素末却往旁边侧了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没有,这两天没睡好而已。”   那手堪堪地晾在了空气中。   “这么酷干什么嘛?我哥这是关心你诶。”Joe看到他家合伙人好像挺自然地收回手,在心里狂笑了一阵后,开始打起了圆场。   当然,虽说是打圆场,可你听这字里行间,哪个字不带着浓厚的幸灾乐祸?“你别看我哥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昨天还吩咐老钟呢,说你最近调香调得疲劳过度眼圈发黑、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让老钟给你抓紧时间补一补……”   “就你话多。”淡淡的来自于沙发的声音,原来是江玄谦退回到沙发上了。   素末没接这茬话,看上去也压根儿没领情,只是朝Joe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声音依旧柔柔的细细的,却不知为何,充斥着冷漠的疏离感。   “看来小姑娘真的生气咯,”等人走远了之后,Joe笑眯眯地蹭坐到他哥身边,推了推他:“怎么办?”   江玄谦没理他,又拿起那本《易经》。   可当然,Joe才不会放弃,笑眯眯地往他身边更近地坐过去:“你说你,没事儿和那网红搅什么嘛?这下把咱末末都给气到了,你看看她那脸色……”   “什么时候我捧个人还得看她的脸色了?”   是啊,不用看人家的脸色,可你倒是瞧瞧自己刚刚是什么脸色!   当然这么打脸的话Joe可不敢当着大神的面直接说,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瞳,挺委婉道:“我这不是担心咱末末嘛?你看她那小身板弱得,一副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样子,现在再被你这么一打击,啧啧啧……”   “闭嘴。”   “行,行,我闭嘴。”Joe使劲憋住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江大神身边,不一会儿,又斜过眼去瞧大神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表情。   也难怪付冉总要说这家伙的出生是用来搞笑的:明明是传说中最绅士高贵的英国人,据说他妈妈那边还混了点贵族血统,可奈何为人秉性全遗传了他那来自中国的爸,一笑起来,话一说出来,萌贱萌贱的样子简直白瞎了他那一张帅气的混血面孔。   “我说哥,”这么静了几分钟,Joe又坐不住了:“讲真咱这样对末末好像不太厚道吧?你看,她两年前才被那个尹娉婷和尹娉婷她妈给赶出来,你两年后又和尹娉婷……”他用两手食指比了个点点点点点。   江玄谦这才搁下书:“对她好有用吗?白眼狼一个!”   “什么意思?”   江玄谦没有说话了。一阵风吹过,窗外万花香又起,争先恐后地从敞开的后门口挤进来。   他转头看向那一片绽得正怒的姹紫嫣红:百合开得清新,木槿绽得娇美,一串红盛得鲜艳又热烈,只薰衣草的那一片,近几天突然少了不少。据钟先生说,是被那小东西摘去做精油了。   良久才回过头来,江玄谦重新拿起书,淡淡道:“下周回伦敦时把我妈的病例也一起带走,还给Dr Smith。”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要来呢,现在为什么又要还给我妈?”   他眼睛眯了眯,看不出是喜是怒,话中意思却是对上了方才那一句“白眼狼”:“你口中‘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丫头昨晚去翻我抽屉了,你说,她想要什么?”      ☆、Chapter5   “什么?你去翻大BOSS的抽屉?找死啊你!”付冉一不小心踩狠了油门又速速踩刹车,只差没撞向前头的车辆,“尹素末,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头禽兽心机那么重,没准儿书房里就装了百八十个监控器呢!你做事能不能用点儿脑子啊?更何况你就这么确定他真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素末被这一下油门一下刹车晃得七晕八素,知道付冉脾气暴躁,也没急着再说,等到车子和她本尊都平静了之后,素末才低着声说:“这几天难受。”   “为大BOSS和尹娉婷那事?”   她摇头,可细细一想也不是全然没有的,最后只能讷讷地看向窗外:“听我奶奶说,我爸这几天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你就去翻大BOSS抽屉?你以为那禽兽是医生还是他抽屉里有药啊?”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妈妈还活在这世上,应该不会是现在这种场面吧?”   “……”付冉喉头紧了紧,一时间,也没话了。   其他人听不出这上句下句之间的逻辑,可付冉到底不是其他人。静静地开了几分钟车之后,她问素末:“你大周末的跑来学校,该不会就是为了你爸吧?”   “嗯,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给他调了瓶薰衣草精油。”素末隔着一层帆布,抚了抚包里的精油。   尽管帆布包的拉链拉得紧紧的,精油盖子也封得紧紧的,但因为过于敏锐的嗅觉,她一路上总闻得到包里隐隐的芳香:薰衣草为主调,同时还掺入了少许安神催眠的迷迭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宁静与安详的睡意迎面扑来。   付冉没那么好的嗅觉,自然什么也没闻到,只是一听说她来送礼,脑中便浮起之前见识过的尹爸:“既然是送礼物的,那今天可得好好说话了啊!”她口气听起来有些不放心,“嘴甜点儿,多顺着他点儿。你爸那人其实没什么的,就是爱面子、容不得别人反驳他,哎,话说回来读书人都那样,你懂吧?”   “嗯,我知道。”   付冉无奈地摇摇头,和校门口的保安打过了招呼后,将车开进去,停到了办公楼下。   江大的周日下午永远是教职工们最忙的时刻,学生们不用上课,可老师们通通得到办公室报到,只等着下午两点钟例会的到来。   好友离开后,素末又在办公楼下坐了许久,直到办公楼里开始有老师走下来,才起身,往楼上走去。   院长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在散会时充斥着尹院长和老师们谈话的声音——   “院长真是好福气啊!咱娉婷不仅漂亮还这么孝顺,这不,过个生日,又是送补品又是送按摩仪的,高兴吧?”   素末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手正抬起,准备敲门时,却被这句话生生喊停了动作。   室内的欢声笑语继续传出——   “可不是嘛?我们这一伙人都说啊,学院里最幸福的当属院长了:夫人貌美,女儿孝顺,现在就连未来女婿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说到这个,我们娉婷可真是太有福气了啊!听说今晚那位江先生还打算过来接院长和娉婷一起过生日是吗?”   素末的脚步原本已经停下来了,可听到这句话,竟生生往后倒退了两步——江先生?来接爸爸过生日?因为尹娉婷?   可那所谓的江先生不是洁癖最重最讨厌在外面吃饭的吗?就算出门应酬,也几乎从不会动筷子,所以从前的她才需要一次又一次装生气扮任性,好把那“对小女友宠得不得了”的男人从饭桌上带走。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竟是他自己提出吃饭的要求?   讨论声继续传出,一波又一波——   “看样子我们娉婷爆红是指日可待咯!”   “可不是么?那位江先生好像是特别有名的策划人吧?我记得付冉就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是啊是啊……”   整个办公室里欢声笑语,很显然,她来晚了。   尽管大中午的便搭着小冉的车来学校,尽管一见到散了会的老师下楼便立即赶上来,可晚了,终究还是晚了。   虽然晚,却仍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话。   尹院长的声音在这众声喧哗中响起时,素末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终于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大家过奖了、过奖了!只可惜啊,好的只有娉婷,另一个女儿就和她妈一样,成天只知道惹我生气……”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下了办公楼路过垃圾桶时,将手中精致的玻璃瓶扔了进去。   走廊深幽而曲长,散发着细微的尘土气息。时值正午,日光一缕一缕地透过树荫挤进来,在地上留下了浅浅深深的光影,却仍是冰凉。   那玻璃瓶撞进垃圾桶时,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哐”,瓶盖被砸开了,薰衣草的香气开始散散漫漫地弥漫在周遭——   “你爸最近精神不太好,听说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末末,趁着他生日回去看看吧。奶奶知道你委屈,可父女俩老这么僵着算怎么回事啊?”几天前在电话里,奶奶曾这么劝过她。   所以她将万花庄园里所有具有宁神功效的花都摘了下来,对比,配制,研磨,整整三天几乎不眠不休,调出了这瓶宁神的香精。   却忘了时至如今,世上还有娉婷,补品和按摩仪。   正如妈妈过世时,在她和爸爸理应最悲伤最低迷的时刻,她竟然不知,这世界上其实还有他的另一双妻女。   走出树荫茂密的长廊,夏末耀眼的日光猛烈地朝人罩过来,素末猝不及防地被罩得眼前一黑。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身后有人迅速扶住她。   原来是她一个不留神,往后踉了一跄。   这一跄,就给她跄出了个满眼晕花,外头金黄的日光一瞬间全成了惨兮兮的白——是,贱Joe的乌鸦嘴终于应验了!那一瞬间,素末只觉得眼前忽而白忽而黑,被身后的女同学扶住时,整个人软绵绵地出不了一丝气力。   “我扶你去医务室。”女生当机立断,“来,慢点,这边走……”   素末迷迷糊糊地跟着她的脚步,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模模糊糊地跟着走,模模糊糊地躺到医务室,又模模糊糊地听着她说:“我打电话叫你室友过来……”   她闭上了眼睛。      ☆、Chapter6   鼻息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身下的床单里,还有上一名暂居者弥留下的洗发水的气息。她的嗅觉过于敏锐,尤其在周遭静寂无声时,陌生的令人不悦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得屏住了气。   将她送到医务室的女生说:“我打电话叫你室友过来。”   可她哪里有什么室友呢?“我没有住校。”迷迷糊糊中,素末似乎听到自己说了一句。   “那你家里的号码呢?是哪个?存了什么名字?”   家?她沉沉地闭起眼,太累了,太倦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于是,终究答不出关于家的一丝丝信息。   也不知枕着这些气味睡了多久,乱糟糟的空气里才添进了一缕好闻的木系香:混合着纸莎草轻微薰粉质感的草木气息,以及淡淡的麝香、淡淡的大西洋杉木的气味。   味道如此熟悉,那不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香水吗?那么久以来,这世上只一人使用着。   那人有一双永远微笑的眼,有优雅从容的气质,有低沉性感的嗓音,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那人说:“医生,她怎么样了?”   素末眼皮一跳,迷糊的脑子瞬时清醒了大半。   “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累再加上吸入了太多催眠的药物。不过话说回来,这同学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催眠药物?”   “她是调香专业的,最近正在调制一款催眠香精。”   医生点点头:“这孩子身体素质不够硬啊,熬夜熬的吧?年轻人没好好锻炼身体,再加上长时间接触这种带有催眠性质的高浓度精油,人就犯晕了……”   “谢谢你,医生,回头我会让她注意。”熟悉的木质香伴着男人沉稳的脚步,越来越近。   很快,素末就觉得自己眼皮上多出了一只温暖的手,那手先是抚了抚她眼皮,然后又一路带到了额头,探了探体温。一系列动作全都完成后,那把含笑的嗓音才传入她耳里:“既然醒了,就把眼睛睁开。”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装睡,素末不情不愿地张开眼。   所见与她想象的并没有丝毫出入,她的视线所及,依旧是一张俊美而高贵的脸,还有她最熟悉的那只手,节骨分明,手指修长又漂亮,可偏偏最喜欢往她脑袋上探。   这不,探过了额头的温度后,那手又往下,想着要探一探她手臂的温度。   可素末身子一侧,避开了。   第二次了。   江玄谦敛起眼底的笑意:“怎么,现在是碰也碰不得了?”   素末垂眸,几近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江玄谦需要很认真地对着她的口型,才知道她说的是“本来就不应该随随便便地碰别人”。他笑了下,俯下身来,故意逗她道:“哦?你是‘别人’吗?”   素末不应声,只是往后面稍稍退了退。   可这人锲而不舍,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生气了?”   “……”   “因为八卦消息里写的那些,所以生气了?”   “没有,你别胡说!”   “是吗?”摆明了不相信的口吻。   素末耳后根腾起了一大片尴尬的红。本来十岁时毫无预兆地多了个看她不顺眼的姐姐,一路过来,两人什么都得分着用,连父爱也是娉婷多她少地不平等地分着。成年之后,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人生与那一对母女再无关联,可后来江玄谦进入到她的生命里,再后来,尹娉婷竟又进入到江玄谦的生命里,是啊,她不是不别扭,不是不难过,可最不想听到的是——“我们末末生气咯!”“末末嫉妒姐姐吧?”“这孩子真是小心眼!”   曾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这样的取笑盈满了她一整个青少年时期,几乎全来自于父亲。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耳后的那片红迅速蔓延开来,从耳根处开始,飞快地染满了满个耳朵。阳光一照,薄薄的一双耳很快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红,看起来竟还有点儿可爱。   江玄谦勾了下唇角,克制住了想伸手过去捏一捏的冲动:“答得太快,有撒谎的嫌疑。”   素末垂下眼,咬住唇。   “不说话了?”   说什么?反正在这个人面前,任何解释最终都只能被冠上“巧舌如簧”的罪名,然后被更加巧舌如簧的他反驳回去,何必再解释?   于是尊嘴紧闭着,为了尽可能和这人拉开距离,素末甚至将脸移向了窗外。   不知多久前才晃得她眼花的日光渐渐地弱了,只剩下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像是在挽留即将落幕的阳光。   窗外蝉鸣,窗内沉默,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原来,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素末突然明白了这人会出现在江大的原因——“听说今晚那位江先生会过来接院长和娉婷去过生日呢!”是啊,过生日的最佳时间快到了,能不出现么?   耳旁传来男人像是开玩笑的声音:“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走吧。”她依旧没回头,双眼只死死盯着窗外。   江玄谦原想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可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罢手,只英俊的面孔俯下来,沉声道:“该怎么留住一个男人,看来我们末末还是得多和姐姐学一学呢。”   素末就像是被谁冷不防地揭掉了伤疤:“谁要留住你?!”   “哦?”他微笑,那一声“哦”拉得老长,退开身时,眼瞳里狡黠的光像是在取笑她的不打自招:“没礼貌的小东西。”   她无语了,死死咬着唇,不知有多懊恼自己回应出了那句脑残的话。   别人根本就什么也没说,你不打自招做什么?蠢死了,尹素末,你真是蠢死了!   江玄谦就像是觉得她这表情挺有趣,原本已经要走了,可现在又变了主意,就俯在那里,带着点逗弄的意思淡笑睨着她。   素末被看恼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普通人的脸,”目光往下一移:“普通人的身材。”看着小东西被他激得又闷又气恼,江玄谦这才笑出声,不逗她了:“好了,再休息一会儿,晚点钟先生会让司机来接你。”   挺拔的身躯终于直起,离开病床时,江玄谦想起了下午Joe状似无意其实很刻意的试探:“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哥你那只手动不动就想往末末身上凑啊?是不是肢体比嘴巴诚实,其实早就喜欢人家喜欢得不得了了?”   那是在末末和付冉离开后,Joe特意问他的话。那时江玄谦嗤之以鼻,可如今在这医务室里,孤男寡女,他却不知有多少次,下意识地克制着自己。   江玄谦神色微黯,看着自己那双洁癖严重的手,走到医务室门口时,声音里很莫名地突然有了丝冷意:“有些原料本身就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这几天不准再碰那些东西。让我发现一次,调香室你就别想再用了!”   素末反正也不知被他用调香室威胁过几次了,这会儿也没觉得他口吻有异。只是在听到某些字眼时,她眉心一蹙,涣散的目光突然间又有了聚焦——那是脑中有重要东西闪过时,才会有的神情。   可素末只是静静地躺着,直到江玄谦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她才从身边摸出手机,拨下付冉的号码:“还联系得到那晚的当事人吗?我想,我可能知道豪朗的问题出在哪了。”      ☆、Chapter7   灵感之于调香师,很多时候不过是一闪即逝的事。比如在工作室里调香时,比如当万花庄园里的第一缕花香钻入鼻息的时候,还比如,这一刻。   豪朗是江海市最顶级的餐饮娱乐机构,旗下设有餐厅、酒店、夜总会,消费皆是一等一的贵,尤其那夜总会,奢靡程度简直与“天上人间”无异。   付冉联系不到当事人,不知怎的,事发的第二天明明有一群人跑到警局去寻求援助,可这会儿,当付冉再去警局索要当事人的联系方式时,局里的人竟说,他们都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了。一个星期后,付冉替她约到的,只有豪朗的负责人。   “尹小姐的意思是,当晚我们包厢里的香氛被人做了手脚?”   这人有一张严肃的脸,看上去英俊而且气度不凡,可很明显,并不喜欢商场上拐弯抹角的那一套。一见到素末,他就开门见山:“尹小姐有什么证据吗?”   素末也便跟着开门见山:“证据到目前为止是没有的,但以一名调香师的直觉,我认为香氛很可能与当晚的怪事有直接关系:第一,当事人一口咬定他们在打赏乞丐时都是没有意识的,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点;第二,我可以很确定地向关先生保证,事发当晚,包厢里的香氛并不是纯粹的Flawless。”   “不是Flawless?”这位关先生看上去挺吃惊:“可当晚我的员工将包厢从头到尾全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人反应说,香氛和其他包厢里的有什么不同。”   “是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普通人根本闻不出有什么不同。”   关竞风不解。   付冉解释道:“我这位朋友的鼻子天生比普通人灵敏。那晚我俩不是偷偷跟着警察进去转了一圈吗?我也没什么感觉啊,可当时她就发现香氛的尾调有点怪了。”   “对,”素末点点头,每一个字说出口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时候我还想不起究竟差异在哪里,直到前几天。”   直到前几天在医务室里,江玄谦不经意的一句“有些原料本身就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落下,素末才想起这世上确实还有一些容易让人犯晕、可她却未曾知晓其气味的花种——曼陀罗,木菊花,勃罗特花,甚至……罂粟。   “尹小姐的意思是,那晚的香氛很有可能是在Flawless的基础上又加入了某些有催眠功效的气味?”关先生凝眉深思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既然如此,那么尹小姐可否协助我们取得更进一步的证据?”   “这也是我让小冉找关先生过来的目的:关先生,我需要再仔细检查一遍豪朗的香氛,每一间包厢都要,看能不能在其他包厢里也找到那种气味;还有,我需要包厢事发当晚的监控视频。”   像豪朗这种级别的娱乐场所,基本上对外界放出的话都是“我们不会侵犯顾客的隐私所以包厢里绝不会有监控”;但众所皆知的是,他们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可素末没想到,关竞风这边说到做到,竟当真没有“包厢监控器”的说法。   “不过尹小姐随时可以过来检查豪朗的包厢,我带路。”   择日不如撞日,素末当下决定用完晚餐后就去。   大抵怕三人同座,除了“豪朗怪事”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竞风买过单之后就先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两名女士:“酒店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晚点过来接二位。”   成熟又懂得左右逢源的商人,她这两年里跟着江玄谦见识过太多了,可像关先生这样看着很严肃其实绅士又体贴的,还真是商业圈里的一股清流。   果然清流前脚一离开,刚刚在外人面前还有些端着的付冉就开始放飞自我,拍拍素末的手,她说:“话说回来,你最近有和大BOSS好好谈过吗?话说他的神经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什么?”   “你不知道吗?上周那浑蛋让我将尹娉婷插到发布会里当模特,这周那神经病又安排她见TANG的人,也打算让她到TANG的发布会上走秀!What the fuck?那家伙是疯了吗?还真以为把野鸡捧上枝头,它就能像凤凰一样飞上天啊?有毒!”   素末没有接话。   自那天在医务室里见过江玄谦之后,他每天早出晚归,她也每日都将自己锁在调香室里,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好几天过去了,两人竟只在早餐桌上见过几面。   仿佛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仿佛,她对他早已经不关心。   “我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说到这,付冉的声音低了下来,“你说,该不会是因为接了尹娉婷的策划案,所以大BOSS才会在媒体前扮成她男朋友来炒作吧?”   素末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是公私不分的人么?”   “他是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   “所以你以为,这回可能是为了某一个策划?”素末摇摇头。   怎么可能是为了策划?你看狗仔们偷拍到的那一张张照片上,最讨厌外人碰到他的江玄谦,永远任尹娉婷挽着他手臂——   “小冉,他有洁癖。”   “什么意思?”   素末没有往下说了,飘乎的眼神从付冉脸上移到了后方,蓦地,眸色一暗。   “怎么了?”付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去,说曹操曹操到,曹操的速度真奇妙!此时突然出现在餐厅大门口的,不就是她们口中的男女主角吗?   只一瞬间,付冉便恍然大悟:“我的天!”   是,她也发现了:口中的男女此时正出现在餐厅大门口,俊男靓女亲密无间,那尹娉婷甚至还紧紧地挽着江大神的手臂——是,她们家BOSS可是有严重洁癖的人呢!她打认识那家伙至今,可是从来也没敢往他身上碰一下呢!可如今那女人竟如八爪鱼般牢牢黏在他身上,做什么呢这是!   “要不要换个地方?”付冉回过头来时,好友早已经收回了目光,神色平常地对着上菜的服务生说“谢谢”。   素末摇了摇头。   此时浩浩荡荡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有一排人,除了江玄谦和尹娉婷外,竟还有那日在TANG的发布会之后,热烈邀请着江某人去小聚一番的唐总。   那时他不愿意去聚餐,非拉着自己去当挡箭牌,可如今呢?一群人不知聊得多欢乐!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时,素末还依稀听得到那唐总盛情的赞美:“江先生好福气啊,尹小姐人美又有才华,就连我女儿也成天在看她的直播呢……”   只不过这回,此“尹”非彼“尹”。   “真的不用换地方?”付冉再问了一次。   “不用。”反正,那一群人已经走过来了。   素末夹了口刚被送上来的柠檬鱼,入喉之前,习惯性地嗅了嗅食物的气味,只觉得豪朗不仅娱乐事业经营得好,就连厨师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高:新鲜的柠檬香很完美地掩住了鱼腥味,却也更完美地烘出了鲶鱼甘甜的气息。她正想开玩笑地说下一款香水可以用柠檬鱼来当主题,可话未出口,一阵宜人的香气已经蹿入了她的感官里。   那是素末最熟悉的百花香,在爸爸家中,在爸爸的调香室里,在过往很多很多的时刻,她曾那么刻骨地熟悉过——   “我们末末啊,真是百花中的小精灵呢!打出生后爸爸调的每一款花系香水都大受好评。等末末长大了,爸爸专门为你调一款百花香,好不好呀?”   “好呀!”年幼女童笑眯了眼。那年春天,百花盛开,撩人的芬芳里有她最美好的往昔,关于阖家欢乐,关于传统意义上的幸福甜蜜。   而如今,爸爸说过的香存在于另一个人的身体发肤里。那个人有装腔作势的笑容和装腔作势的声音,就连姐妹相逢的场面,也被她演绎得浮夸又造作:“呀,是末末啊!”   百花香气已经来到她身旁。   素末抬眼,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朝尹娉婷颔了颔首,就像每一场再平凡不过的相遇。   再回过头时,她朝好友比了比那条鱼:“你仔细闻一下这条柠檬鱼的味道,我刚刚就想,也许下一款香水可以用它来当主题。”   到底是多年朋友,付冉迅速领悟了末末的用意:“食物味的香水吗?那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YSL有Yvresse,Lubin 有Gin Fizz,Jo Malone有Blue Ag□□a & Cacao,全是酒味香水,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调一款食物味的香水呢?”   “那你打算以哪个味道作为前调?柠檬香?还是柠檬加上海鲜的香?”   有默契的女子们看似迅速进入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可事实上,不过是相互配合着,以漠视的方式让不受欢迎的人自动离开。   这一来一去,赶人的意味甭提有多明显了,可偏偏被赶的人熟视无睹:“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末末,这是江玄谦先生,我的‘好朋友’。”   末末:“……”   小冉:“……”   敢情全情投入地演了一通,这女人就是死活不肯入戏呢?   一众人等纷纷变了脸,尤其是那同时见识过双“尹”的唐总,尴尬得一双老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搁——这这这……这是新欢在向旧爱示威吗?   只见新欢雄赳赳气昂昂,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炫耀和小人得志的气息:“对了,我怎么就给忘了呢,末末好像是在Caesar手下做事?话说回来,Caesar你可别因为我就特别优待我妹妹呀,毕竟年轻人还是需要多锻炼锻炼的……”   付冉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素末却是不置可否,只以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对面的男子。   还是那一道招牌式的绅士微笑啊,尽管有那么多双眼正暗暗觑着他,那么多颗心正暗暗揣测着他与在场两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这当事人,却偏偏淡定成了旁观者,清醒,理智,从容得可怕。   那厢尹娉婷还在喋喋不休,素末已经搁下了筷子,淡淡打断她的话:“用餐时间到了,诸位是否能动一动,别站在这儿扰人清净?”   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眼角余光,却是半分也没往江玄谦那儿送去。   哪知另一位“尹”的脸皮厚如墙:“既然这么巧在这碰到了,要不就一起坐吧?”   “别,可别!”付冉迅速将这建议扼杀在摇篮里:“说实话尹大小姐,您要坐我对面,我还真怕自己消化不良呢。”她朝尹娉婷一笑,明明嘴里是毫不遮掩的讽刺,可这家伙就是有办法将表情调得自然又甜蜜:“再说,我们这已经有人了,各位,请你们走好吧。”   有人了?   是,有人了。   一句“我们这有人”刚落,付冉就眼尖地看到餐厅门口拐进了一道身影:高大而沉稳,风度也翩翩。还不等这群人离开,她便欣喜地扬起手:“诺,我们等的人来了!关先生,这边这边!”   是,此时的这位关先生,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关先生。   就因刚刚付冉在桌子底下发出的一条短信:“关先生,江湖救急!”晚餐还未结束,关先生竟真的去而复返,在众目睽睽下,一张严肃却英俊的面孔渐渐靠近。   众人纷纷瞠大眼,只因视线所及,那人有英俊得不输于江玄谦的五官,那人有高大得可媲美专业男模的身材,那人风度翩翩气质沉稳,那人在移至此处时,甚至亲昵地将一杯热饮送到尹素末面前——是,亲昵地,一看便知关系匪浅地:“刚刚不是说想喝热红茶吗?来,小心烫。”   严肃,寡言,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淡淡的亲密。   素末怔住了。   尹娉婷也瞪大眼:“你是?”   男人这才抬起头:“敝姓关,关竞风。”目光不经意地对上江玄谦含笑的眼瞳时,他微微点头。   “呀,是关总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下唐总总算是把人给认了出来了:“难得能在公众场合遇到关总哪,幸会!幸会!”   关竞风和那唐总简单寒暄了一下,举目再看向那一众人时,淡淡地开口:“诸位请随便坐,今天赏脸光临鄙人的餐厅,这一顿,就算关某的。”   这下不止尹娉婷,就连素末也错愕了:这么说来,这人就是豪朗的老板么?   之前小冉只同她说这是豪朗的负责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一个负责人。   付冉愉快地眯起眼,就见娉婷一副受了惊的样子——哈!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尹娉婷是也。   识了泰山后的尹大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竟能攀上这么一座山:“关总和我妹是……”   素末莫名地看向她:“什么时候姐姐变得这么关心我了?真是荣幸。”   娉婷的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尤其当关竞风也用一模一样的神情瞥过她,问素末“这就是你姐姐?”时,娉婷尴尬得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简直可以想象这死丫头究竟说了自己多少坏话,所以此时这姓关的才会是这么副表情,可恶!   这念头一过,娉婷就讪讪然地挽住江玄谦的手:“呃……Caesar,要不然我们走吧?快没位置了。”   可是,江玄谦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那双桃花眼里依旧含着笑,看似无丝毫异样,可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从脚底窜上丝丝的凉意。   关竞风将红茶递给素末,江玄谦的桃花眼就定住那一杯红茶;关竞风似不经意地将手搭到了素末的座椅靠背上,那桃花眼就定住了座椅靠背。   众人眼底的怀疑如潮涌,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尺,暗暗丈量着眼前男女表面的非表面的关系。倒是这尹素末,没事人一样地打开红茶的封口,扭头对关竞风说:“我替你叫了份牛油果沙拉。”   一来一去,多么像早就约好了的样子。   江玄谦微眯起眼。   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他却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亲密的两人,看看看,看了大半晌,才突地转身:“到隔壁吃吧,这里满客了。”   可是,哪里满客了呢?旁边还有位置呢!   当然,没有人蠢得敢把这话说出来。   一众人等亦步亦趋地跟着江玄谦离开了餐厅,很快,交流声又和谐地响起。   尹娉婷迟了一步走在他身后,正犹豫着刚刚这男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生气了?抑或者,只不过是无心之举?   本来嘛,江玄谦这样的男人对一个女人好,怎么好、能好多久,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君心难测,她测来测去也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去,就当刚刚那事没发生过一样,再次将手挽入他的臂弯。   只不过这会儿,她一只手才刚碰上他的,江玄谦的声音便起:“你知道中国那么多成语里,我最不欣赏哪一个吗?”   “啊?”   “是‘狐假虎威’。”声音依旧优雅,笑容依旧邪魅。   可娉婷只反应了一秒,就打心底窜上了股恶寒——狐假虎威?这“狐”指的是……   是。   江玄谦在话落之后便抽出了被她钩住的手,转过头:“突然想起合伙人还有些事要找我,这样吧唐总,详细的合作方式您和尹小姐谈如何?”他微微一笑,用商量的口气说出不容商榷的建议。   当然,合伙人Joe此时正远在英国,能有什么事找他?大家心知肚明。   从这一点上来看,江玄谦这人还是挺任性的——他不痛快了,身边的人也别想痛快。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是尹素末,不像尹素末对他那般了解,所以在听到这突来的话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他已经拿起了手机:“钟先生,让司机过来接我。”      ☆、Chapter8   关竞风寡言,素末亦寡言,自那群人离开后,她只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说:“我们去包厢里走一圈吧。”   可事实上,几十个包厢走下来,素末却再也没发现异样。那晚形似于Flawless的怪异香氛就这么消失了,她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失落:“很抱歉关先生,我早该想到的,既然香氛是那晚有人特意换掉的,那现在怎么可能还找得出来呢?”   没有包厢里的监控录像,香氛亦查不出异状,就连包厢外的监控录像也因距离太远而看不出客人们具体是谁,离开豪朗时,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付冉在时倒还好,时不时和关竞风哈拉两句。等关竞风的车开到了她家门口,付冉离开后,车里就真真应了那一句“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到”了。   明明里头还坐了两个人,可没有一个想说话。车内没开收音机,也无CD乐曲,如此的静默,素末却也不觉得坐如针毡。   想来是这两年里被江玄谦练出来的吧,她突然间想起了那个人,想起无数个普通的周末午后:他没出门,她不上课,两人就安静地坐在万花庄园里看一下午的书。自认识他之后,耳濡目染,素末渐渐地也对古文化产生了兴趣,常常看着看着,便入了迷,有时候看到不解处,还要挪到他身旁,拉拉他衣角:“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比他这假洋鬼子还不顶用。   所以那家伙总要先取笑她两句,才会拿过书,一只手习惯性地在她发间揉了揉:“看过来,你看这一句……”   无数,无数的午后。   无数,无数的好时光。   车厢里响起了关竞风的声音,在车子快抵达目的地时:“那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他?”   “啊?”素末还没从回忆中抽出身来,足足反应了一分钟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只是关竞风口气平淡,仿佛所聊之事,不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只是……是公开的秘密吗?她淡淡地半垂下眼皮:“怎么会这么问?”   “刚刚将手靠到你的座椅靠背上时,我发现你下意识地看了那个人一眼。”   只一眼,真相已昭然若揭。   素末无力地瘫到了副驾座上,只觉得天朗昭昭,自己那满腔可笑的情意,原来暴露得这么彻底。   那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没有告诉他,自然是因为有不能告诉他的原因吧。”   “比如?”   “比如,他不喜欢你。”   关竞风没有说话了。   车子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缓缓开着,九点钟的城市,夜已经开始妖娆,满街的车和人匆匆忙忙地赶往目的地,唯霓虹灯耀眼地亮起,火树银花般,勾勒着这城市繁华的风貌。   关竞风在她下车前又说了一句:“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你那位江先生似乎挺不高兴,我是说,对于你我刚刚的那场戏。”   素末的眼底有一丝压抑的波动,口上却只说:“也许关先生还不了解他。”   “也许是尹小姐不识庐山真面目,反倒关某,旁观者清。”   是吗?旁观者清吗?   那一瞬间,压抑的波动突然从她眼底直勾勾地降落到心底,就像是有什么陈旧的情绪突然间爆裂开——   什么时候旁观者小冉还信誓旦旦地同她说:“你看大BOSS那样子,说对你没意思谁信哪?除你之外其他女人他连碰也不敢碰一下,不和你在一起,那家伙是打算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什么时候旁观者Joe也一次次暗示江玄谦对她的意思:“你看看我哥,连儿子也是领养回来的,就因为嫌外人脏、自以为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有女人缘。可你看他对你,整天又是摸又是哄又是抱的,我说末末,要不你就把我哥给收了吧?你看睿睿那小宝贝多可怜,大家都说他是‘没妈的孩子’呢。”   可那时江玄谦只是冷笑了一下,当场让他闭嘴。   是,闭嘴。   没有人知道她与这个人初次相遇时的场景,但凡有个人知道,那这样的馊主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提出口的。   那时她还未入住“万花庄园”,初相遇之时,江玄谦就清清楚楚地同她说过了:“想让我在‘万花庄园’里给你腾一间调香室,可以,可我有两个要求:第一,合作关系只有三年,这三年里,你调香所取得的最终收益,我要占百分之八十,为此我可以给你提供全世界最顶尖的调香设备,以及来自各大公司的精油;第二,你我只是工作关系。”见她睁大眼,好像不太明白这所谓“条件二”到底是什么意思,江玄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调香水,不要学外头那些蠢女人妄想利用职务接近我,一旦让我发现你有这倾向,”他微微一笑,说这话时,声音温和得一点儿也不像是威胁:“我会即刻将你‘请’出万花庄园,明白吗?”   那时她不过十八岁,连大学都还没有上,简单清明的世界里除了调香和自家那点儿破事之外,再无其他。之所以会找上江玄谦,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是听小冉说这男子拥有一座繁盛的“万花庄园”,里头收录了数千种常见的不常见的花种。她跟着好友来了一次,只一次,素末便爱上了那个姹紫嫣红的世界——全宇宙的花香仿佛都聚在了那里,她灵敏得异于常人的嗅觉第一次感到挫败:是,里头竟然有那么多她从来也没有见识过的香气!   几天后,素末通过付冉联系上了他:“您好江先生,可以和您谈一项合作吗?”   不过是最单纯的合作建议,哪知这人竟自恋到这程度,直接开口让她“别想利用职务接近我”。   素末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人用最温和的口吻给彻底羞辱了,一时间,又是恼又是窘又是怒:“江先生,这个您大可以放心,我只喜欢‘同龄人’!”   结果江玄谦听到这回答,倒是来了兴致。原本一边同她说着话一边还在翻着本《孙子兵法》,这会儿倒好,直接将《孙子兵法》搁到一旁,那含笑的桃花眼睨过来:“哦?尹小姐这意思是,江某太老了,入不了您的法眼?”优雅的微笑从眼底漾开,完美地染到了唇角。   这人的气质原本就有些妖孽,此时又笑得这么魅惑,倒教她不敢多直视了,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的:“我、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嗯?”   俊脸毫无预兆地靠近她,素末惊得连连后退:“是、是……总之,我对江先生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口吻温和道:“好孩子,记住你的话。好好遵守约定的话,三年后,我会让你成为调香界最耀眼的新星。”   其实成不成为什么“耀眼新星”她倒不是太有所谓,真的,当一个人对自己的事业热爱到了某种程度,事实上,外界赞美再盛,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比不上在实验室里调制出新香水的那一刻要来得欢喜踏实。   可她终究记得他的话,两年多以来,始终牢牢地记着。   半分也不敢逾越。      ☆、Chapter9   再回到万花庄园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   一道老绅士的身影正候在大门口,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一见到素末,老绅士连忙堆出优雅又和蔼的笑:“尹小姐回来了?先生在书房里等您呢。”   那是江玄谦的管家钟老先生,素末一听这话就猜出了大概:“先生回来很久了?”   “嗯,有一会儿了。尹小姐还是先上书房一趟吧,我担心先生等久了会不高兴。”   她点点头,速速前往江玄谦书房时,又听到钟先生颇有内涵地添了句:“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先生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理呢。”   她脚步一顿,心中已经了然了。   江玄谦的管家就和他本尊一样,说话做事永远优雅又得体——“先生今晚不知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意思就是:我家先生心情很不爽大伙儿小心哪;“先生今儿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下楼呢”,意思就是:你们谁都别去惹他否则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别怪我老钟没提醒你啊;“先生今儿不知为什么一回来就把自己的关在书房呢”,意思则更加简单明了:你们谁?谁惹的他自己去送死,快去,不送!   而今晚的素末,隶属于第三种。   想来是今晚在餐厅里的“卖力演出”惹得那禽兽不痛快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钟先生点点头,走了上去。   热爱中华古典文化的江玄谦正坐在书房里,今夜的阅读书目为《老子》。   听到敲门声,他应了声“进来”,抬眼见到来人是素末时,口气也没变:“这么早就回来?不多玩一会?”   依旧温和而优雅。素末在心中默默地腹诽:“再多玩一会恐怕连门也进不了了吧?”可面上当然一丝痕迹也没敢露出来,只说:“到豪朗走了一圈就回来了,只不过刚刚在中途散了会步,耽搁了一点时间。”   “哦?关总这么不知情趣,还让女朋友走路回家?”   “……”   “还是说两人浓情蜜意,嫌车程太短,干脆改成了一起散步?”   这人如果想让你闭嘴,永远有一万种方法。此时那厮的脸上尽管还罩着温和得不得了的微笑,可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里,都透露着同一个信息——你,给,我,闭,嘴。   素末当机立断地闭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江玄谦的表情这才愉悦了一些。当然,这种愉悦也只有在他身边跟了两年多的素末才看得出来,要换了别人,估计这老狐狸情绪都七上八下过好几回了,也没人能瞧得出一丝端倪。   他法外开恩地招招手:“过来吧,给你看点东西。”   那本《老子》被反扣着放在书桌上,在《老子》的旁边,是江玄谦工作用的iPad。   素末依言走过去时,就见他划亮了iPad,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奇怪的照片:看上去像是对着沙发的某一角拍的,而在那一角最不起眼的某个角落里,一个微型的监控器正吐着微弱的红光。   “这是……”   江玄谦划动长指,照片往左移,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张照片。   那是一只U盘,孤零零的一只U盘,映在iPad的照片上。   莫名其妙。   素末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江禽兽招她过来的用意:“一张沙发和一个U盘,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图二是U盘没错,”江玄谦将照片又移到了上一张:“可图一,你确定看到的只是沙发?”   “嗯?”   朽木不可雕啊,不可雕。江玄谦摇摇头:“想来是关先生魅力太大,把我们末末迷得七晕八素的,才害得这本来就蠢的脑子更加不灵光了吧?”   “你胡说什么?”素末脸一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的。她和关竞风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为了呛一呛那嚣张的尹娉婷,才合着在众人面前排了一场戏。眼前这禽兽是何等精明的人,能看不出来吗?   “我和关先生其实……”   “我没兴趣听你们俩的事。”   那到底是谁先开的话题?莫名其妙!素末简直无语:“那你说,图二到底是什么?”   “你跟着关竞风回豪朗想得到什么,这照片里就是什么。”   “啊?”这下子再也顾不得气恼了,素末看向第一张照片上的红光,“你是说……”黑色皮沙发,某个角落里,一个微型监控器正吐着红色的光——“你是说,这监控器就装在事发当晚的包厢里?”   “没错。”   “不可能啊,关先生明明说……”   他眼睛微眯了眯,这下子素末即使反应再迟钝,也看出了这厮虽然老是自己“关总”长 “关总”短的,可偏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点儿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关竞风的名字。   莫名其妙!她第二次在心中腹诽,讪讪然地咬住了唇。   江玄谦这才满意了些,长指又指向屏幕:“像豪朗这种等级的娱乐场所,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包厢里装监控器的。可老板不这么做,不代表他下面的人也不做。”他将IPAD上的照片再往右划,第三张照片露出来了:“还记得她吗?”   “豪朗的公关?”   “没错,正是那个用Dior香水的公关。付冉去找当事人时,这人就已经不在了,知道为什么吗?”   素末摇头:“为什么?”   “因为,那监控器正是她装的。”   这下子素末更懵了:擦“迪奥真我”的公关在包厢里装了监控器,然后,小冉去找当事人时,她就消失了——什么逻辑?   “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得再明白一些好吗?还有,这监控器和‘豪朗怪事’有关系吗?不然你为什么说这是我想要的?”她絮絮叨叨问了一堆,终于看到江玄谦张口,低声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素末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楚。”   “我说,你和那姓关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怪她会没听清楚,好好的话说着说着,又返回到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了,而且刚刚是谁自己说“我没兴趣听你们俩的事”的?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大BOSS,我们在讲正经事!”   “我很正经啊。”大BOSS耸耸肩,一只手在收回iPad后又关上了屏幕,“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对一起工作的伙伴比较上心。什么时候我的工作伙伴傍上了关竞风那样的青年才俊,还在餐厅里你侬我侬,恩爱秀了我一脸……”他俯下身,那双桃花眼逼至素末面前,距离近得让她心惊地发现,里头伪善的温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她心头一凛。   然后,听到男人陡然冰冷的声音:“你今晚,蠢得像猪。”   素末的脸瞬时间爆红:“你!”   “怎么,生气了?”   她咬着软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衬着突然间爆红的脸颊——不,不是气的,而是昧着本意演了一出可笑的大戏后、被不留情面拆穿的屈辱。   这人明明一开始就想笑话她,却偏偏要装成好心人,先逗逗她、说点她想听的话,将她引入他一手编出的迷局后——不好意思,爷我现在不想逗你了,迷局至此为止,当然,谜底你也别想听!   可恶!   更可恶的是,这禽兽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那么含笑看着她,看着她又羞又恼得整张脸都红了,好半晌,终于过身,大步大步地朝门口走去。   “我话还没说完,你想去哪儿?”身后传来禽兽薄凉的声音。   “不关你的事!”   “确定不关我的事?”他微笑,“好吧,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宝贝儿,别怪我没提前通知你——这门一踏出,后果可是得自负的。”   温和的威胁从身后传来时,她已经握住了门把。   后果自负?呵,好个后果自负!   门把拉下,大门打开,身后江玄谦已不再说话了,身前的门外却传来了大惊失色的尖叫声:“啊——”   素末瞪大眼,就在门被拉开的那一刻,两道身影顺着房门滚了进来,咚!跌到地上。   原来,门外有人偷听。   一老一小,原本偷偷摸摸地趴在书房门上,这会儿大大咧咧地摔到了地上,姿势出奇的统一,卖相出奇的滑稽。   那老的穿得一身正装,满头花白的发被梳得整齐又时髦;那小的有一头又细又软的黑发,却配着两颗象征着混血儿的深褐色大眼,眨呀眨,眨呀眨,眨到他家老爹的脸上时,心虚地挤出一记又萌又蠢的笑:“Hi,爹地!”转过脸,再看向素末:“Hi,末末妈咪!”   素末简直无语:“钟先生,你怎么又带着睿睿偷听?!”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钟先生表面上看着优雅又绅士,完全是传统英式老管家的典型,可两年来接触得愈多,素末便愈发现这家伙不仅偷听癌晚期,还总喜欢拉着睿睿一起偷听她和江玄谦讲话!   不过被偷听的另一个人却丝毫也不惊讶,早就算准了门外有人一般,那厮干脆顺势吩咐起老管家:“钟先生,把手机给我。”   “好嘞!”钟先生抱歉地朝素末笑笑,随即,又恢复回他那一副英式管家的优雅:优雅地起身,优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并不忘拿出消毒纸巾擦了擦:“先生,手机在这里。”   从容不迫,恭敬自然,就仿佛他趴在门上偷听,其目的也不过是随时待命,以拿出他家先生所需的东西。   偏偏他家先生还挺配合:“替我接到Joe那边。”   “好的,先生。”钟老头儿笑眯眯地应。   一来一去,配合度高得让人无力吐糟。   电话很快被挂到了大洋彼岸,不过不知是时差问题还是Joe那家伙正春风得意马蹄疾,钟先生握着手机听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接。   小朋友已经悄悄地爬了起来,趁着他家爹地不注意,一步一步地往素末身边挪。这还不止,挪到了之后,这家伙还得将小小的身子往素末怀里黏,软绵绵地抱住末末的手,软绵绵地操着他那口小洋鬼子的普通话:“末末妈咪别生气,我们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们只是担心你。”   “担心?”江玄谦睨了眼他那吃里爬外的好儿子。他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立这儿,这小洋鬼子理都不理,一个劲儿地跑去担心别人。江禽兽笑睨着素末:“你倒是把我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话音凉凉的,素末哪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   不过小朋友倒是听不出,还笑眯眯地回他爹地:“因为我喜欢末末妈咪呀!妈咪身上好香,就像是集中了全世界所有花的香气,老师说,这叫‘妈妈的味道’!”说着,小手还软乎乎地抱着素末的腰。   热情洋溢的告白染红了素末的脸,真是教人又好笑又无语。偏偏小家伙还要缠着她:“末末妈咪,你今天还没有给我检查作业呢,今天老师让我们折一座房子,然后说,今天不能再让爹地签名了,要妈咪签名哦,因为她都不知道妈咪的名字呢!”   江玄谦似笑非笑地盯着素末,就想看看这丫头准备怎么回。   虽然他那好儿子总是“末末妈咪”长“末末妈咪”短地叫着她,而这丫头听久了也渐渐接受了,可偏生涉及到家长签名啊家长会啊,丫头她总是先红了脸,吞吞吐吐地拒绝:“那个……叫你爹地去,我不是真正的妈咪啊。”   可结果这回还没等到呢,钟先生已经将手机递上来了:“先生,电话接通了。”   江玄谦接过,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并没有直接将电话挂到耳边:“对了,刚刚你不是问我豪朗女公关装了监控后就消失是什么逻辑么?我现在突然有兴致告诉你了。”   素末一听,眼底希望的光骤然燃起,一张小脸也亮了起来。看得江禽兽颇满意。只听他说:“因为监控器的像素太高,把包厢里的人都拍得太清晰了。Joe高价买下监控录像后,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监控器里的人不找那公关麻烦,亲自将她送出了国。”他微微一笑,看着素末如梦初醒的脸:“没错,这就是Joe突然‘出差’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录像已经在你们手上了?”   他却不再回答了,只是将手机移到耳旁:“你在电脑前吗?对,就是那个装监控录像的U盘……嗯,把视频删了。”   “江玄谦!”   他说什么?删了?真是要疯了!   素末连忙跑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抢手机:“别这样!”   可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想抢过手机让Joe别胡来,可这人却高抬贵手——真的是高高抬起了他的手,欺负素末个矮似的,故意将手机举高。于是一高一矮在那抢着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场面甭提有多生动。   钟先生默,江睿默。一老一小忙低头,不敢多看这惨不忍睹的画面一眼。   三分钟后,江玄谦才垂下手,摊开素末的手,将手机放入她掌心:“来,随便打。”   禽兽!这时候打还来得及吗?   素末恨恨地瞪着他,禽兽!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付冉的话来说,这丫头就是在最愤怒的时候永远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脑袋一片空,可怜的脑容量只够她生气,于是永远任人欺负,永远要到争吵已经完成了、最愤怒的时候过了,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蠢,懊恼得恨不得能拉上对方重新吵一次。   当然,永远也吵不成。   此时的素末就是这么个状况,气得眼睛都红了,可偏偏这禽兽没有一丝愧疚感:“傻孩子,做什么非得那么挑衅我呢?惹得我不痛快了,你说,我能让你痛快吗?”   “所以你把我叫进来,就是要证明你不痛快了我也别想痛快,是吗!”   “不然呢?”   浑蛋!   太过分了,就为了证明自己狂拽酷炫吊炸天且深富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本领,他就得把她想要的东西取回来,当着她的面摧毁!浑蛋!   睿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手,软软地喊:“末末妈咪,别生气了……”   结果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江玄谦的目光就递了过来。   阴阴的,凉凉的,充满警戒味道的目光。老管家生怕这倒霉的小家伙会被弹成炮灰,速速拉起他小手:“宝贝儿,睡觉时间到咯。”   可宝贝儿睿睿哪舍得离开他的宝贝妈咪?甩了甩手,想将钟先生甩开。   那边某禽兽的目光仍灼灼,这边钟先生简直无语凝噎:“乖了,钟爷爷今晚给睿睿讲个睡前故事——不,讲个大道理好不好?”   “什么大道理?”   “来,一边走一边说——诶,真乖!”   江玄谦这才收回目光。睿睿已经被拉离了素末身旁,他又露出了自己那记衣冠禽兽的微笑,言下之意:现在就我们俩了,没有了靠山,来,我们来算总账。   谁要和他这种人算账?!“江先生,我和你无话可说。”   “那不妨听我说。”   “没兴趣!再见!”有史以来第一次,素末这么大逆不道地怼她的投资人。怼完后,愤怒地转身,准备跟在那一老一小身后离开。   可脚才刚迈开,那钟老头的“大道理”便悠悠传了过来——   “钟爷爷的大道理就是:睿睿长大了以后,可千万别学你末末妈咪。”   听到自己的名字,素末不由顿住了脚。   当然,江玄谦也听到了,不着痕迹地走到素末身后,似乎也挺好奇,就等着听这钟老头儿的高见。   睿睿:“为什么呀?不是应该别学爹地吗?他那么可恶!真的,超可恶的!”   江玄谦的唇角抽了抽。   钟先生说:“你想啊,爹地虽然可恶,可那也是因为妈咪太好欺负了,所以他才能动不动就欺负她啊,对不对?”   “对。”   “所以,睿睿以后是想当那个欺负人的,还是想当那个被欺负的?”   “欺负人的!”   素末:“……”   江玄谦:“……”   多么言简意赅的讽刺!素末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小朋友口中的恶人:“中国有一句古话,不知江先生想听不想听,”当然她绝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不想听”,口吻讽刺地接下去,“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某人的眼睛眯了眯。   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动怒的理?连正面回应她的挑衅也懒得,这浑蛋只是闲闲地叫住老管家:“钟先生。”   “是。”钟先生停住脚。   “从明天起,你可以回英国了,我会在你最喜欢的Rye(拉伊小镇)买一栋小房子,让您老人家安享晚年。”   素末简直不敢相信这只禽兽说了什么!   可让她更不敢相信的是,剧情竟然就在下一秒呈现出让人气到发笑的大反转——   只见老管家的唇角抽了抽,然后,优雅地松开小朋友的小手,优雅地回过身,优雅地朝他家先生鞠了个九十度大躬:“先生,我收回刚刚的话。”   再转过身去,老头儿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小朋友:“睿睿长大了应该学爹地,因为爹地绅士、睿智、长得帅,可受女孩子们喜欢了。你看,就连那个漂亮又有名的网红尹阿姨,都成天黏着他不放呢!”   江睿:“……”   素末:“……”   而江玄谦呢?只见他微微一笑,看起来挺满意的样子:“时间不早了,带睿睿去睡觉吧。”   “那我的视频……”   他声音轻柔:“删了。”      ☆、Chapter10   她真是要被活生生地气晕了!   转头,愤怒地越过这老中小三人,素末气呼呼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砰”的关门声传来时,江玄谦才收起捉弄的神色,回头吩咐钟先生:“让她给我在家躺三天。”   “啊?”“为什么呀?”一老一小同时出声,前者钟先生,后者江小睿。   江玄谦走出书房:“你妈咪前几天才在学校里晕倒,你说为什么。”   “啊!”这一回,当江小睿还维持着紧张兮兮的神情时,钟老头已经由神情紧张转成了表情正常,再然后,厮一脸了然地地摇起头:“啧啧啧……”   啧啧啧,这先生哪,让他老钟说什么好呢?   睿睿还要缠着江玄谦问他妈咪的情况,却被钟先生拉离了现场:“你爹地现在正在气头上,别去惹他。”   “谁说的?爹地明明在笑呢!”   “是啊,气笑了。”   “关总这么不知情趣,还让女朋友走路回家”“还是两人浓情蜜意,嫌车程太短,干脆改成了一起散步”“什么时候傍上了关竞风那样的青年才俊,还在餐厅里你侬我侬,恩爱秀了我一脸……”——啧啧啧,瞧这话说得……多酸哪!   隔天一早,素末从楼上下来时,老钟刚好将他的围裙摘下:“尹小姐来得正好,可以吃早饭了。”   “万花庄园”里只住了四个人,可每一个早晨,拜醉心于烹饪的钟先生所赐,餐桌上永远摆着超过四人份的美味早餐:清粥小菜,炸油条,咸香肠,牛角面包,茄汁黄豆,素末和小朋友的热牛奶,再来一壶江玄谦喝惯了的金峻眉,中餐西餐,配着从窗外射进的晨光,以及桌上还沾着晨露的郁金香,整张餐桌美好得令人食指大动。   可素末的食指却不动:“不了钟先生,我急着去上课,就不吃了。”   “可先生替你请假了啊,你们辅导员说,这三天你都不必去学校了。”   素末原本想摸一摸睿睿那柔软的小脑袋,听到这话,生生停下动作来:“请假?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小姐在学校晕倒了呀!”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谁的杰作。当然,没有多想,她甚至连看也不看那始作俑者一眼,便旋身走往了另一边:“那我去调香室。”   “可先生说,调香室外面的花圃要重新翻,这几天就不开门了。”   “那、那我去小冉那边。”   “付小姐已经飞去米兰了呢,说是意大利那边有场秀,江先生让她去看看。”   太过分了!一大早让人飞米兰?这浑蛋是想让她无处可去吗?   昨晚被硬生生压下的怒气瞬间又腾起,素末气恼地瞪向餐桌最尾边的男人。   可人家还是该看报看报,该喝茶喝茶,最多不过是对着钟先生吩咐一句:“别让尹小姐吃油条,她今天上火。”然后,继续喝他的红茶。   见鬼的上火!   素末简直气炸了,二话不说,直接扭头上楼。其后任钟先生任睿睿连番上阵请她下楼来吃饭,姑娘她就是一句话:“我不饿,你们吃吧。”   早上,中午,晚上,第二天……依此类推。   第三天中午,当钟先生再一次收到那声“我不饿”之后,老头儿终于憋不住了,踱步到他家先生身边,毕恭毕敬地建议道:“尊敬的先生,我说,要不然您就把东西给尹小姐吧,看她天天这么不吃不喝的,胃哪能受得了啊?”   那时江玄谦刚用完了午餐,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只是翻了面报纸,淡淡道: “别理她。”   “可是……”   “几岁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以为闹一闹,想要的东西就会飞到她手上?”   “可她最近身体真的很虚弱啊,先生又不是不知道她才刚晕倒过!”   “是,我知道。”   “那……”   “不止我,钟先生你也知道,不是么?”   “哈?”什么意思?   江玄谦冷笑了一下,这会儿终于搁下报,正视他的老管家:“钟先生,有时候我还真挺想知道,给你付工资买衣服发红包挑保健品的究竟是那丫头,还是我。”   “先生您说什么呢!”钟先生差点儿没跳起来:“我老钟以自己的人格发誓,老钟对先生绝对忠心耿耿,天可明鉴!”   “哦?”还“以自己的人格”发誓了,可见这年头人们对于“人格”二字的理解有多苍白。   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垂头继续看报,不理那老头儿了。   于是冷战继续,只因男主人不管不问的态度,自然,晚餐时众人也不可能在餐桌上见到素末的身影。   是夜十一点,庄园上下如往常一般,很准时地灭了灯。   可不同于往常的是,理应万籁俱寂的一楼餐厅今夜却是热闹得很。尽管大厅灯已灭,可向来只有钟老头儿掌管的厨房里,依旧有隐隐的光亮,以及……隐隐的人声。   “饿着了吧?慢慢来慢慢来,这边还有好多呢。睿睿你别忙活了,你那些薯片巧克力妈咪没兴趣。”这是钟先生的声音。   很快,另一道温柔的女声也响起:“是啊睿睿,别弄了,快过来吃馄饨。”   厨房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温馨样:老中小三人正围在小桌旁,中央一锅热气腾腾的馄饨。江小睿还想到房里拿他的那一堆零食,好在素末及时制止了:“乖了,我们吃馄饨。”   “可人家想吃巧克力……”   “但是吃了巧克力,馄饨就会吃不完哦。”   “既然吃不完,怎么没人想到来邀请我?”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不属于三人的声音。   小朋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拖着他那口半中不洋的普通话软绵绵地回:“才不会吃不完呢,人家是D□□id(大胃)……”可一边回,一边往声音的发源地看去——咚!下一秒,勺子落地。   站在厨房门口的高大身影,背着光,嚼着笑,抱胸倚在那儿,不知已经盯着这一派其乐融融看了多久。   “爹爹爹、爹地……”小家伙脸绿了。   不止他脸绿,同桌吃饭的两个大人也绿了——   “先先先、先生……”   “怎么?半夜三更见鬼了?”那身躯慢悠悠地踱到这边来,踱到三人旁边,拉出椅子,坐下。   中午才豪言要以人格来发誓的钟老头立即站起身,江小睿也跳起来,只剩下素末呆愣愣地僵坐在原位——啧,瞧这孩子脸白的,真像是见了鬼。   这只“鬼”舒舒服服地往座椅靠背上靠去:“继续啊,怎么就不吃了?”   锅里还袅袅地腾着白烟,细闻下去,有瘦肉混合小白菜的气息,还有一点儿香菇味、一点儿芹菜味、一点儿红们萝卜味,馅里还搁了少许料酒和几近于无的四川干辣椒粉。   酒香宁神又助眠,最适合深夜,可惜素末不喜欢,于是老管家又添入了白胡椒粉中和。   白胡椒粉与四川干辣椒辛辣,吃多了会影响调香师的嗅觉,于是老管家下得少之又少。   可不就是最标准的“尹素末晚餐”么?这下人证有了,物证亦在,江玄谦似笑非笑地睨向尹素末:“不是闹绝食吗?”   素末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   彻彻底底结结实实的红,比那晚被他说“你今晚蠢得像猪”时还要红。那时的红是被气的,可这会儿的红——就像是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被当场戳穿,那样的尴尬。   素末简直羞愤欲死。   江玄谦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命令道:“闲杂人等回房间睡觉。”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无须提醒,自动将“闲杂人”的高帽往自个儿脑袋上罩。钟先生先走了一步,紧接着,小睿睿也屁颠屁颠地赶上去,可就在素末跟着起身、准备溜上楼时,这厮却扬起手:“你留下。”   “我?”为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江玄谦看穿了她心思:“你是闲杂人吗?”   “我……是啊。”素末心虚得不敢大声说话。   这等心虚助长了禽兽的气焰,嗤笑了一声:“懒得和你计较。”热馄饨的香气撩人,一点一点地撩动着人的胃,他说:“去给我盛碗夜宵来。”   素末迅速转过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此等剧情此等场景,只要让她离开江禽兽一秒,一秒钟都好,素末都能大大地松一口气。   于是在橱柜前,她磨磨蹭蹭地多待了几分钟。因为这个人的洁癖,万花庄园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餐具,用好几分钟磨磨蹭蹭地找出了他的餐具后,素末又磨磨蹭蹭地替他舀了碗夜宵。   奉上御膳后正欲溜,可谁知,这家伙竟敲了敲身边的位置:“坐。”   “我……有些困了。”   可是,可是——几乎就在她话音甫落,一道丢人的声响就从素末的肚子里钻出来,“咕”——   声音响亮,不容忽视。江玄谦玩味地挑起一根眉:“饿了?”   “我……”   “咕——”   话未说完,又一道丢人的声音传出,再一次!   真是够了!这颗该死的胃,她知道它已经从下午饿到晚上了,可是现在这关键时刻,在这关键时刻,这家伙到底要害她丢脸丢到哪个分上才够!   素末羞愧欲死,他倒好,一点也不客气地当着素末的面取笑完人家后,明知道她饿,又拿起汤匙,轻轻舀动着热腾腾的馄饨汤。   诱人的香气慢慢地从碗中腾起,一点一点地,钻入了人的鼻息。素末伸起手,死死地按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胃。   江玄谦好像觉得她这行为挺有趣:“你这么按着,它就不叫了么?”一只手将碗捧起,一只手仍握着汤匙,他朝她转过来:“来。”   素末瞪大眼——那么近的距离下,这人竟然舀了一勺馄饨,将汤匙移到她唇边:“吃。”   “你、你……我……”素末惊呆了!   江禽兽在做什么?他他他……他在喂她?用他的专用汤匙?   明明受洁癖驱使,这人的专用餐具一天不知要消毒多少次,可这下子,他竟然将自己的御用汤匙“分享”给她?   不,不不不,这主隆恩她万万受不起!   素末往后一退:“你、你……你有洁癖,我不敢!”   “现在没有了。”   “明明就有!”   “对你,没有了。”汤匙更近一步抵到了她唇边,带着主人无与伦比的决心:“来,张口。”   她真是要崩溃了!   美食就在唇边,皮囊下的胃更是饿得“咕咕”响。江禽兽法外开恩让她享用他的御用餐具:“乖,张口。”   “……”   “别让我说第三次。”   这、这、这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啊?!素末心惊胆战,最终还是屈服在禽兽略带威胁的微笑眼神里,张了口。   结果一口美味吞下肚后,下一口又送上来,贴心地送到了她唇边:“再吃点。”   一来一去,也不知几个回合后,她再也吃不下了,江玄谦才从餐桌上抽出纸巾,轻柔地替她擦拭起嘴角。   服务到位,全五星好评。   可越是到位,她心底的不安越强烈:这禽兽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当好人的,尤其在她伙同着钟先生和小睿睿一起来瞒他后,这家伙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自己?   “好吃吗?”男人的声音在静夜中响起,轻柔得如同他擦拭的姿势。   “嗯……”   “比中午的那一餐还好吃吗?”   素末顿住。   只听他闲闲道:“没记错的话,我们末末中午吃的是肉酱通心粉吧?”   他目光沉沉,眼睛里含笑。那一道笑,太出色太耀眼,耀眼得让人一个不小心,就要沉溺到这虚妄的夜戏里。   可还好,在沉溺之前,她听到了他接下去的话:“早上十点吃早饭,下午三点吃午饭,晚上十二点吃晚饭。三餐之外,清晨起床时还有一蛊人参茶,因为钟先生说,尹小姐你前几天才刚晕倒,得好好补充□□力。不过人参茶的味道尹小姐又觉得苦,所以睿睿那吃里爬外的小家伙就每天屁颠屁颠地贡献出他的巧克力——我记得没错吧,尹小姐?”   素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而且他每说一句,那难看的程度就上升了一分:“你、你怎么知道?”   “在这个屋檐下发生的,你觉得有什么我能不知道?”柔软的餐巾纸已经离开了她嘴角,此时此刻,男子泛着冷意的笑清晰地映入她眼底,“知道吗,在这个庄园里,从公共场地到我的书房,一共安装了十六个监控器。”   素末的心突然间剧烈跳动起来。   “所以,真是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呢宝贝儿:你在这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   剧烈跳动的心口突然“噔”一声,漏掉了半拍。她脸上原本还填满了赧意,可此时,赧色退尽,只有白,只剩下可怕的苍白,软弱无力地耷拉在这一张脸上——不,不是为了三餐了,和钟先生和小睿睿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起了那一夜,因尹娉婷因那家子人而难过得无法入睡的那一夜,她偷偷下楼,趁着暗夜,摸入了他书房……   “那一晚……”   “我看到了。”   果然!素末如置冰渊。   夏夜三十九度的风里,她冷得连心脏都在颤抖:“你知道我……”   他点了点头。   素末说不出话了——那么久了,住到这庄园里已经那么久了,她每天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可结果,他还是知道了。   万籁俱寂,暗夜无声,所有该喧口而出的话都哽在了喉头——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你知道我进书房是为了找你父母的资料?你知道……   “你是苏微然的女儿,我是江振华的儿子,”黑夜中最终有声音响起,却不是她的,也不再含着笑,“调香界里最有名的奸夫□□的儿女,竟然就这么聚到了一起,末末你说,是不是天意?”   那年当她听说小冉被大名鼎鼎的“C&J”聘为服装设计师时,替好友高兴之余,素末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C&J的创始人是不是一名叫江玄谦的英国华裔?“   “咦?你怎么知道?”付冉吃惊,以她对末末的认识,这家伙的世界里除了调香就是调香,哪里会懂什么“C&J”创始人?   素末说:“那年在收拾妈妈的遗物时,我发现那一名被污蔑说和她一起殉情的调香师,他的太太曾经给我妈写过一封信,信中说到调香师还有个儿子。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查到了一些关于调香师他儿子的信息。”   付冉大愕,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了好友的言下之意:“我靠!那儿子该不会就是江玄谦吧?”   素末没有说话了,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为什么而去?调香?挖掘真相?还是说,只是为了接近一个与你有着同样命运的男子?”因为那一番对话,在正式入住“万花庄园”的前昔,付冉曾经这么问过她。   而那时,她说:“我想调香,也想要一个真相。”   “你为什么还要待下去,既然庄园里没人愿意提那一桩往事你为什么还要待下去?为了他?”一年前,付冉又问过她。   “我想再等等,再找机会试一试。”   “你为什么还要待下去?末末,你不对劲,你看他时的眼神不对劲,你对他说话时的表情不对劲,他摸你头发摸你脸颊时你的脸红得根本不对劲!末末,其实你喜欢他,是不是?”   真相被揭穿时,如同一块欲结的痂突然被掀开,肉体模糊,血流成河。   她无法否认,尽管一开始,素末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可是小冉说:“末末,你骗不了我的,你的眼睛里全是他,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闭着唇锁住心,也会有温柔一点一点地从眼睛里逸出来。   势不可挡,无止无息。   “那他呢?”   “他?他不喜欢我吧,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小冉,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   因为他是江振华的儿子,他不会,不想,也不能……喜欢我。      ☆、Chapter11   窗外的风开始“呼呼呼”刮起,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到明日的清晨,闽南一带将会有台风过境。   “我不相信谣言,我妈妈和你爸爸,江玄谦,他们绝对不是那一种关系!他们是最纯粹的合作伙伴,他们都是世界上最高尚也最伟大的调香师,江玄谦,他们俩……”   “好了,回去睡觉吧。”   “江玄谦……”   “事情都过那么久了,没什么好提的了。”   “江玄谦!”   他打住了话。   “江玄谦,可是还有一件事。”   那日关竞风的话言犹在耳,尽管这几天来,她始终死死压抑住自己奔腾的心绪,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尹素末你别乱想”“尹素末关先生他说的绝对不可能”,可就在这一刻,在这两三年来始终小心隐藏的秘密被他轻描淡写地揭开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在她脑中轻轻地裂开了   “江玄谦,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男人原本已经准备离开餐厅了,他将被末末吃得见了底的餐具放到水槽中,锅碗瓢盆全留着让钟先生收拾。可她却用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住了他步伐:“你生气了,那天在餐厅里看到我和关先生在一起,你生气了,对不对?”   江玄谦不语。   黑暗如磬,再一次展现它吞噬万物的魄力:一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生气,这是为什么?按照无数言情小说偶像剧里男女情感的发展模式,一般男人会在这等场景下生气,能是为了什么?素末鼓足了勇气,急冲冲地将这句话抛出来,可抛出之后,换来的,却是满屋子的静默。   一记雷打过,厨房里的小灯暗了一下。明与灭之间,一万种讯息越过他的脸,她看不清那上头一闪而逝的情绪,她只听到自己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江玄谦……”   良久:“是。”   他说,是。   氛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没那么沉重了。好像壁灯重新亮起,人间万物便又重新明媚了起来。   壁灯亮,光线起,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人扯开微笑的唇角:“当时的确是有些生气的,没想到被你给看出来了。”   外头狂风夹暴雨,而厨房里,他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素末的心口突然间变得好虚弱:“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顿了一下,“末末,关竞风是我的策划对象。”   那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原本那么亮,亮中带着惊讶、欢喜与希望——那一种小心翼翼的、害怕多流露出一点儿欢喜就会害美梦化为幻影的、近乎绝望的希望,用尽了所有虔诚才求来的希望,渐渐地,一点一点,自眼瞳里消失。   真是个孩子。欢喜也欢喜得直白,失望也失望得直白,连掩饰都不知道该掩饰一下。   “末末,”他站起身,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答应我一件事:别和那姓关的走得太近。”   “因为你那个策划吗?”   “是。”   她突然之间,无声地笑了。   尹素末啊尹素末,看你问的是什么傻话——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比如他不喜欢关竞风?比如他为了你好认为关竞风不适合你?比如,比如他爱你?   夜色沉如死,黑涔涔地映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轮廓。素末的声音响起来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可能在一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她失神地说:“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更不是我喜欢的人。   最后一句话,她留在了心中。   “好孩子,记住你的话。”满意的口气,这是江玄谦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风雨开始肆虐了起来。   隔天果然就是台风天,各大中小学校一大早便下了紧急通知,说为确保学生安全,全市停课,具体的上课时间待定。   最高兴的莫过于睿睿了,小书包都整理好了,一听不用上课,立即屁颠屁颠地扔下书包跳上床,睡他的回笼觉去也。   倒是整夜没阖眼的素末清醒得出奇。不用上课的台风天,很难得的也不想去调香室,于是泡一杯热可可,在房间里燃一点前阵子调制的西柚味香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狂暴的雨。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她举着手机,听付冉从城市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扯淡吧他!他和关总能有什么关系?还策划对象呢,从英国带过来的那所谓‘四个策划’都还没见他实施过一个,这会儿又接了关总的策划?我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   付冉的口气斩钉截铁,素末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可不管信不信,他所愿意传达出的信息就是这个,不是吗?   小冉在挂电话之前又说了一句:“大BOSS那种老狐狸,十句话里没准儿连一句都不是真的,末末,你别往心里去”   她笑了笑,其实心中倒是想着,这一次,她宁愿他说的不是真的。   手中的可可不热了,素末挂了电话下楼,到厨房里重新烧水,想再泡上一杯。   江玄谦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台风天里也不出门,一个人坐在那看书。   如果是从前,平平常常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从前,她十有八九会泡一杯热饮,找本书,坐到他身边一起看。然后没多久,就会有一道不用上课的小身影冒出来,不找他爹地,却是乖巧地黏到素末身上:“末末妈咪,我想听故事。”   她贪恋那样的温暖,嵌满了人间烟火味,世俗,却幸福。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没多久,她就听到江玄谦接电话的声音:“怎么了?”   不知来电者是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素末又听到他独特的低沉嗓音:“行,我让人去接你。”像是含着笑,挂了电话后,江玄谦又抬高声音唤老管家道:“钟先生,让司机去江大接尹小姐回家。”   尹小姐?   原来是她,原来。   尹素末小姐就在家中,钟先生自然不会混淆了彼“尹”和此“尹”,只不过那一句“回家”……   老头儿纳闷地踱步到沙发旁:“先生,恕老钟蠢钝,回的这个‘家’是指?”   素末不由得竖起耳。外头不知是什么动静,好半天都悄无声息的,最终江玄谦的声音传了进来:“算了,送她去咖啡馆吧。”   “先生的包厢吗?”   “嗯。”   她捧着马克杯的手突的一阵痛——   “啊!”短暂的惊呼声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舌底,素末咬住唇,怔怔看着被烫红了一片的左手。   “怎么了怎么了?”钟先生迅速出现,面色紧张,却似乎还带了点做坏事被撞到的尴尬。   可素末看上去却比他更尴尬:“没、没事,刚倒水时不小心打破了杯子。”   没有人愿意提及刚刚发生在大厅里的对话,尽管彼此心知肚明——钟先生知道她听到了,她知道其实钟先生知道她听到了,甚至他们都知道了外头那个同样知道的人连一步也没有踏进厨房里,可是,没有人愿意提,也没人敢去提。   马克杯碎在了地板上,深褐色的液体开始漫延,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她听到钟先生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瞄一眼外头无动于衷的江玄谦。同根所出,相煎何急?   是啊,明明是同根所出,为什么却会有现下的场面?素末突然间觉得好可笑,这一切都太荒唐太可笑了:竟然是尹娉婷,怎么会是尹娉婷?怎么会?   她逃也似的上了楼,将自己锁进房间里。   窗帘大喇喇地拉开着,透过落地玻璃看出去,世界依旧一片白。在那片白茫茫的暴雨中,几分钟后,一道优雅的黑色身影走出了万花庄园,朝着咖啡馆走去。   她闭上了眼睛。   付冉说江玄谦这人十句话里没准儿一句都不是真的,素末无从得知关竞风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倒是Joe的出现,让小冉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证实。   台风过境没多久,又是一个不用上课的周末。大中午的睿睿就来拍她的房门:“末末妈咪,陆叔叔回来了!陆叔叔说他给你带了你想要的东西,让你下楼哦!”   睿睿口中的“陆叔叔”就是陆乔久,江玄谦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Joe。相识两三年,素末知道这家伙是小冉名义上的老板实质上的男朋友,他与江玄谦一同创办了“C&J”,一同投资了她的调香室,一同为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品牌、明星、网络红人之崛起贡献了无数的才智。可此时,对素末来说,这两人一同做过的最令人振聋发聩的事是——删了她想要的监控视频。   “睿睿,你说叔叔给我带了什么?”   “听叔叔和钟爷爷说,好像是什么视频呢。”   她目光一亮:难道是……   揣测过程中尹素末已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果然,就在大厅的沙发桌上,她看到了那天在iPad里见到的U盘。   那一刻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也不知是惊多点还是喜多点:“是监控录像吗?不是说删掉了?”   Joe贱贱地朝她眨眨眼:“哪敢删啊?要真删了,你还不得跟我哥拼命?”   这家伙虽然为人挺萌贱,可一张混血儿的脸也着实英俊得无可挑衅,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随便眨两下都倜傥得能迷晕一众良家少女。   可显然,素末不在少女之列:“怎么可能?我那晚明明听到他打电话让你删了,难道是我听错?”   Joe还是笑得贱贱的:“你没听错,你只是低估了我们哥俩的默契。”   那晚听江禽兽在接电话前说出那一串禽兽不如的威胁,再听末末那压抑中带着震怒的声音,陆乔久就知道他那丧尽天良的搭档——又在做丧尽天良的事了。   他能助纣为虐吗?当然不!   所以,善良又仗义者如Joe,只是藏起了视频,默默退居二线,默默看戏。   看够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连台风都退了,他才捏着那U盘粉墨登场:“其实呢,我哥那天不把东西给你也是有原因的:你说你,前几天才刚累晕吧,我哥哪能马上把视频给你啊?要万一你又不要命地开始查这个查那个,操劳过度后又晕倒了,怎么办?懂不懂我哥的良苦用心呢你,蠢姑娘!”   “他、他才没那么好心!”   “哦?没有吗?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真的没有吗?”贱Joe摇着头,看上去分外惋惜的样子,“每天三餐都得参照着你的课程和劳累程度来吩咐钟先生做什么吃的,满世界地给你找你想要的香精原料,前阵子还特意陪你飞荷兰,你敢说不是因为大小姐你想调郁金香香水?最最最重要的是,那家伙还纵容他儿子喊你妈诶!我去,这样的待遇下你还敢说他没安好心,真是可怜了我哥的一片苦心!”   素末被他说得有点儿心虚,从桌上拿起U盘后便紧闭起嘴,不说话了。   Joe见其孺子可教,这才满意地重新笑开来,顺便“很体贴”地多教了她一些:“你呀,晚上等我哥回来得好好跟他道个歉,这几天我可是听说某人又是闹脾气又是闹绝食的,把我哥给整得,啧啧啧……”   素末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在一旁泡茶的钟先生笑了笑:“陆先生,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俗话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老钟我觉得分外有理。”   “What?什么子?什么鱼?”   “意思就是:人人都有他的乐趣。”   陆乔久挑起眉。这家伙的中文水平着实有限,虽说他父亲早年在伦敦是教中文的,可从小到大,会认真跟着陆爸爸学古汉语的,只有隔壁家的江玄谦。两人一起长大,虽说陆乔久总爱套近乎地喊人家“哥”,可跟他这半路来的“哥”完全不同,Joe正是传说中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货,那些干巴巴的成语啊古语啊,陆乔久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落得一窍不通。   不过不通古语不打紧,这厮通人心。在钟先生那看似正经可其实很不正经的表情里,很快,陆乔久就Get到了某种潜含义:“我靠,瞧我哥这恶趣味!”   “懂了吧?”   “懂!”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记只有男人才能领悟的眼神。   素末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迷,看他们坐到茶几前开始泡茶了,估摸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了,素末便无声无息地撰着U盘,上了楼。   房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西柚香,台风天燃起的那一款香精,还没见底。素末将窗帘拉紧,然后,无声地坐在电脑前。   她的每一条神经都绷得格外的紧——监控器就像江玄谦说的那样,像素太好,将包厢里的一举一动都照得分外清晰。此时在那视频里,男男女女鱼贯而入,他们在包厢里找位置坐,他们陆陆续续抬头低头,他们转过脸对着监控说话——咔!   素末点下暂停键,将视频扩大,再扩大。   然后,在一众声色犬马之中,看到了她……和他。   “所以说,跟咱之前预料的一样,你爸和尹娉婷她妈真在那间包厢里?”   “是的。”   “尹娉婷呢?”   “也在。”   “其他人呢?”   “不知道了,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房间黑漆漆的,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后,外头的天开始暗了下来。   付冉一收到素末的微信就将电话挂过来——末末之前的预感,自闻到包厢里的怪异香气之后便隐隐发酵的预感,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验证。只是——   “可即使方宛和你爸都在包厢里,也不能直接说明那香氛就和方宛有关吧?”   “是的,除非能找到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方宛正在研究这种怪异香氛。”   “可是,证据要到哪里找?”   素末沉默了。   漫长的电话结束后,走下楼,大厅里仍是这个时间点应有的其乐融融。有时候素末会想,要不是住进这万花庄园里,她实在很难想象看上去华美又矜贵的江玄谦也会有这么人间烟火的一面。   此时此刻,这男人正坐在沙发上,而他儿子则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迎接他家爹地似乎有点儿严肃的目光。   钟先生的投诉声色俱厉,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痛:“先生您说,我们睿睿这坏习惯可怎么办啊?今天幼儿园的老师又向我投诉了,说他特别喜欢欺负同桌的小姑娘:要么揪小姑娘辫子,要么变着法子捉弄人家。可一问他,他又说,因为小姑娘漂亮呀,一看小姑娘漂亮,他就忍不住想去逗两下。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你瞧他这恶趣味,真是、真是……都向谁学的呢这是!”   江玄谦无语地瞥了老管家一眼。   他儿子倒是一声也不敢吭,很惭愧的样子。   钟老头儿批完之后,又摸了摸小朋友脑袋:“睿睿啊,这是错的你知道吗?要是喜欢那姑娘,你就得诚实地说出来,捉弄人家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呢。”   “我错了,钟爷爷。”   “知错就改,喜欢就追,”回过头去,看向他家睿智得一点就通的先生:“先生,您说是吧?”   一点就通的江玄谦抽了抽嘴角,对着钟先生颇有内涵的表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钟先生回过头:“小姐下来啦,那咱们可以准备开饭咯?”   “好的。”完全没Get到刚刚那一席对话的精髓所在,她只是朝老人家笑笑,走到大厅时,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离江玄谦最远的位置。   其实不是没有一点儿小心思的,关于他:如果是从前,平平常常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从前,这人八成会拍拍身边的座位,朝她招招手:“坐过来。”   可今天呢?还会不会?   她坐到他对面,从头到尾垂着眼。明明竖起了耳朵盼着听一声“过来坐”,可那目光始终也没与他接触过。   直到那头的声音响起:“怎么样,在视频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吗?”   素末这才错愕地抬起头,对上的,却是江玄谦平淡的表情:他知道了?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关心“豪朗”的怪事,全是因为怀疑那怪事和家里的“某些人”有关系?   江玄谦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有些好笑地咧开唇:“怎么,是不是突然间觉得自己蠢毙了,竟然还想要瞒着我?”   一想到这孩子当初还死活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去了“豪朗”,更不肯告诉他自己去“豪朗”的原因,江玄谦就觉得她简直是傻得可爱——想瞒天过海地把事情查出来吗?就凭她和那个有勇无谋的付冉?   江玄谦笑着摇头:“那天你提到豪朗的香氛时,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当时的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在素末离开后,给Joe打了通电话:“豪朗怪事发生的当晚,那一间包厢里具体都有哪些人,你去查一查。”   几天后, Joe果然把用Dior香水的女公关给揪出来了。其结果,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预料。   “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有些棘手的问题没解决吧?比如说,那香氛到底是谁调制的?”简直就像是素末肚子里的蛔虫,江玄谦再次料中了她的难处,“想不想尽快解决?”   素末眼睛一亮:“有办法?”   “当然。”他淡淡地,缓缓地,勾出了抹颇有内涵的微笑。   素末即刻领悟:“前提是?”   “上回在车上说过的那个聚会,明天陪我去。”      ☆、Chapter12   “明天上午付冉那边会送衣服过来,记得先换好衣服,下午五点半我回来接你。”   这一厢江玄谦还在吩咐着,素末则是有些郁闷、却又不敢拒绝地听着,那一厢,钟老头儿已经“啧啧啧”地摇起头,诚心诚意地感叹起自家先生的伟大和神奇——妙,实在是妙!   由此看来,先生那晚不过是在书房里展现了一回他的禽兽不如,得到的结果就是:第一,很痛快地发泄了自己的不痛快;第二,很顺利地让尹小姐在家休息了几天;第三,很顺利让尹小姐承诺和关竞风将永不会在一起;第四,很顺利让尹小姐……不敢有异议地陪他去参加自己明明已经拒绝过聚会。   啧,一小时内,四个目的同时达成——还有比他更睿智的禽兽吗?   江玄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啜了口热茶,他慢条斯理道:“其实还有第五个。”   “第五个?”钟老头儿眼睛一亮:“是什么?能告诉老钟我吗?”   “能,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他很大方,在钟先生伸长了脖子准备洗耳恭听时,微笑道:“我懒得说。”   钟先生勾到一半的嘴角硬生生地僵住。   果然付冉隔天就让人送来了衣服:一条浅粉色的连衣长裙,外搭同色系外套,裙摆与外套上缝着相得益彰的流苏,即华美,又俏皮,步伐一迈,流苏摇摇晃晃的,梦幻少女的气息迎面扑来。   美,真是梦幻般的美。可挂到素末身上,却那样的不合适——试问长年穿白衬衫的女子,如何担起这样精美至招摇的附加品?   很显然,这不是她的风格。   傍晚江玄谦回到万花庄园时,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别别扭扭地盯着身上那一摊流苏,那表情,真是一百个不喜欢一千个不愿意。   偏偏跟在身后的贱男Joe还要雪上加霜:“Oh god!末末你怎么能把这裙子穿得一点气质都没有?真是可惜了我们小冉的设计……”   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江玄谦警戒的目光:“再不缝上你的嘴,今晚别去。”   Joe立即闭嘴,憋着笑坐到了素末对面,同时看着他家伟大的合伙人在警告完自己之后,又绅士地踱到素末面前:“我们末末天生美人骨,怎么穿都美。”   可你看那双眼,里头哪有一丝丝赏识?   男性的臂弯呈到她面前,好闻的大西洋杉木的气息迎入素末鼻息。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自那晚之后,两人有多久没这么靠近了?   “来,把手给我。”   素末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听话地将手送出去。Joe这人嘴虽贱,可确实比江玄谦要坦诚得多了,她不是不介意的:“我可以不穿这个吗?”   “为什么?”   “因为不适合啊,Joe说得对,我真的穿不出小冉所要表达的气质……”   “可她想表达的并不是‘气质’。”   “嗯?”   江玄谦但笑,没有解释了,一张俊脸上只挂着他自己才读得懂的高深莫测。Joe在对面朝他摆了摆腕表,表示意时间不早了,江玄谦俯下身:“时间差不多了,起程吧。”说罢,臂弯又往她跟前递了递。   素末无奈,只能起身,挽了进去。   算了,反正她就小老百姓一个,今晚就算再丢人,丢的也是旁边这大人物的人,她又何必太在意?   只是车子开了十几分钟,所行之处,皆是她日日上学必经的场地。素末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今晚的聚会地点在哪里?”   车子朝城市最偏僻的方向开,而且越开越深,越开越深。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这方圆百里之内,除了大学城,就只剩下一些和鲜亮毫不搭边的小宾馆小饭店了吧?   而江玄谦说:“就在你们学校里。”   “什么?”   “怎么?贵专业今晚举办十五周年庆,优等生你不知道么?”   江大生物化学专业在业内向来大名鼎鼎,其中又以调香专业最负盛名,那招考分有时收得比厦大的金融专业都要高。可直到今天,素末才发现学校的野心不仅于此。江玄谦说:“你们学校请我来做一个策划,将你们的调香专业重新包装一番,推广成为江海市最大的文化品牌。”   话落,车子往江大门口右拐,径直开到了实验楼楼下。   那处已经有一群人等着要迎接这位“国际知名策划师”了。素末往窗外看出去,只觉得眼前一花,黑压压的一排人当中,一道华美俏皮的身影脱颖而出,娉然来到了副驾座旁:浅粉色的连衣长裙,外搭一件浅粉色外套,裙摆与外套上缝着相得益彰的流苏。步伐稍迈,流苏与流苏间便碰撞出无限的惊艳来。   长裙,流苏,浅粉色!   素末原本已经要推开车门的手,生生停下了。   此时站在车门外的,穿着浅粉色流苏长裙的,不就是尹娉婷么?可是,可是——长裙,流苏,浅粉色——什么意思?   她瞪向副驾座上的江玄谦。   这一袭长裙是小冉最新设计的,是他安排人送来的,那么,尹娉婷也只可能是一样的情况。唯一不同的是,浅粉色的少女感太适合娇滴滴的尹网红,可套到她身上,却像个笑话。   什么意思?!   副驾座上的人倒是无知无觉,一双笑眼只定着副驾座外。不等他下车,那袭浅粉色已经贴心地替他拉开了车门,随即院领导们鱼贯迎上:“欢迎、欢迎江先生!”不过这回估计是尹娉婷事先说明了江某的洁癖,领导们虽然热情,却也一个个心照不宣地,没敢上前握手,只那浅粉色身影亲昵地跟在他身旁:“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院的院长尹泽,这位是调香室总负责人方宛,其实你都见过了啦……”   江玄谦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很快,就像之前打过照面的那几次,冷意很快就被有礼的微笑替代了。   主驾上的Joe还没下车,江玄谦已经领着一路人鱼贯离去,只余下她和Joe两人,在被落下的车子里。   素末许久才回过头来,想起还可以问Joe:“那裙子为什么会有两条?”   “因为你要一条、尹娉婷要一条呗。”   废话!   “可是……”   “好啦,别可是了,我马上就要下车跟我哥一起去迎接众人的膜拜了,”他贱贱地笑了一下,蓝眼瞳里像住进了一双小小的恶魔:“至于你,爱往哪走就往哪走吧。”   “什么意思?大BOSS不是让我来当他女伴的吗?”   “傻姑娘,”Joe 简直心力交瘁:“蠢不蠢啊?又不是晚宴酒会,哪需要什么女伴?”   “那……”   他声音低了下来:“为了迎接我们江大神的视察,这里头的‘每一间’调香室,今晚都开着。”   素末眼一凝:每一间?   目光再移到Joe脸上时,那厮还是那么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眼底的笑纹越发神秘了起来。素末饶是再缺心眼,这下子也反应过来了,当下便问:“就连最顶楼的那几间也开着?”   “也开着。”   明白了。   浅粉色身影稍后就在偏僻的角落里下了车,速速赶往实验楼顶层。果然,平日里都锁得严严实实的重点调香室今晚只是关着门,却没有落锁。她想起昨晚江玄谦的那一句“想不想尽快解决?”莫非,他一早就策划好了?   不,不想了,当务之急就在眼前。素末走进第一间实验室时,看了眼门口挂着的两个字:方宛。   实验楼总负责人的空间,其实布置也跟普通的调香室差不多。可她就是知道,这里头一定是有文章的:最后面的那块长形桌方宛从来也不让人靠近,因为,那是她调香的地方。   素末看了眼手表,迅速行动起来。   学校的所谓“聚会”其实就是带来宾开个会,看一看学院近年取得的各种成绩拿的各种奖,再吃个饭喝点酒,最后,就该带来宾参观江大最引以为豪的调香室了。可既然领导们知道江玄谦有洁癖,肯定不敢在饭局上逗留太久,所以她时间有限。   可事实上,方宛的实验成果那么多,即使她鼻子灵光专业素养强,也必须一款香一款香地比对过去。   手机里渐渐存满了素末拍下来的实验记录,包里也多了几个小容器。她闭眼嗅着最角落那瓶小小的香水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   而素末毫无知觉:小小容器里散发出法国蔷薇混合栀子花的芬芳,过了一会儿,味道渐渐变了,小豆蔻混合着风信子与微微的香草气息慢慢凸显出来,慢慢地,慢慢地,到了尾调,又转成了另一款香……   “你还有十分钟时间。”   喝!   她一吓,手中的瓶子刹然掉落。   却掉进一只突然伸过来的大手里。   素末的神魂几乎一起迸出了身体,熟悉的声音非但没给她带来安全感,反而害得她差点吓破胆:“江玄谦!”   可不是那头爱捉弄人的禽兽吗?   禽兽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禽兽,在素末气呼呼地转过身时,他还闲闲地笑着,看她气恼的神情。   “你想吓死我吗?”素末不敢大声,却是着着实实恼怒了,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被惊慌撑得圆圆的,啧,真真像极了英国别墅里的那只小松鼠!   江玄谦将香水瓶送回她手心:“蠢丫头,成心想吓你的话何必等到现在?”另一只手很顺便地抬起来,轻刮了下她鼻尖。   素末怔了愣,鼻尖的温暖淡淡的,一闪而逝。   江玄谦像是没发觉她的小情绪:“想要的东西赶紧收一收,待会儿从西边楼梯下去,大概再十五分钟他们就要上来了。”   “十五分钟?这么快……”   可话还没说完,调香室外的走廊上,两道道熟悉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过来了——   “陆先生,我们不等江先生吗?”   “等他干吗?那家伙都不知跑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可是……”   “别可是了,走走走,看调香室去吧!”   那是……方泽和陆乔久的对话!而且话音一路飘近,渐渐地,离这方调香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看来,十五分钟已经提前预支了。”耳旁的嗓音给她判了刑。   素末回过神来:“为什么?”不,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空让他们讨论原因了。素末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那怎么办?”手头上还有方宛调制的香水,手机里还有她偷拍下来的实验记录,怎么办?   江玄谦似笑非笑地睨着这些小玩艺儿:“能怎么办?既然情况有变,西边的楼梯怕是走不了了。”   “那……”   “要么把你手上的东西扔掉,和我一起走出去;要么,让他们进不来。”   “进不来?怎么进不来?”   他微微一笑,突然间,动手脱下了领带,扔到调香室门口。   “你干吗?”素末呆住了。   温暖的双臂朝她罩下来,一整个,结结实实地,包住了她的身体。   瞬时间,她浑身僵硬。外头的脚步声似乎更近了一些,而她身上的这双手,一只仍牢牢地箍着她身子,另一只手下移,再下移……   “你的手!江玄谦,你的手在摸哪里?”   “大腿。”   真是要晕了!外头的谈话声已经很清晰地传进来:“奇怪了,这江先生到底去了哪?”可还没有人应,里头的她也还来不及说什么,大腿上的那只手又移了上来,灵活地一剥,便剥下了她粉色的缀着华美流苏的外套。   “江玄谦!”一时间素末只觉得双臂一凉,随即,将个人又被包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外套被孤零零地扔到了调香室门口,含笑的嗓音响在她耳畔,不徐不缓地:“咬我。”   她惊甫未定:“什么?”   “咬我脖子。”   “什么意思?”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已经近到了大门口!可这人从容依旧,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细致的皮肤,明明整个调香室里暗香浮动,可她全部的全部的感官里,只剩下他身上淡淡的香水气息。   他说:“咬我的脖子,用力点。”   素末颤巍巍地将唇移到了他脖子上,木系香水更直接地传入了她感官里。   那是她为他专门调制的香水啊,两年多前初遇时,他要求她:“先为我调一款香水试试。”春日万花开,芬芳妖娆,可一见到他,她想起的却是生长在大洋彼岸的大西洋杉木,挺拔,坚定,微笑的表面下有不容置疑的意志力。   而后来,在香水被调出来之后,他一直都用着,从来也没有变换过。   耳旁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快点!”温暖的手捏了捏她后颈,以示提醒。   素末敏感地一缩,迅速张开口,牙齿咬到了他脖子上。   “用力点!嘶——”   与此同时,调香室的门被推开。   男人抱着女子迅速转了半圈,将她的脸压到胸膛里:“小东西,咬得这么狠。”   轻轻的调笑声从散发着木系气息的胸膛里震出来。闯入者的视线所及处,江大神正一手抱着女子的后脑勺,一手暧昧地放在她腿上。   调香室的门“砰”一声,被惊慌地关上了。   来人退了出去,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尴尬。可饶是关门的迅速再快,也挡不住那一刹之间,室内男子轻轻的调笑声,还有下一秒,女子压抑的尖叫:“不要——”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事,惹得那女子那么慌乱。可他调笑的声音听上去依然不徐不缓的:“真的不要?”   “……”   “好吧,这回放过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调香室里的男人退开身,看着女子布满红晕的脸。她瞪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带着愤怒也带着羞恼,江玄谦无奈地摸摸她脑袋,压低嗓音说:“形势所逼,这不,都退出去了。”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严严实实地罩到了她身上。   随后转身,拉开了调香室大门。   淡淡的颓靡染上了开门人含笑的眼眸,也带出了一室的风流暧昧。众人瞠大眼,最触目惊心的,是男人脖子上清晰的红痕,以及微乱的衣襟。   尽管门开了,可因角度问题,谁也看不到调香室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众压抑着好奇的男女中,只有Joe那不正经的家伙朝他眨眨眼,调侃道:“我说哥怎么突然玩起失踪呢,原来是到这来‘做实验’了啊。”   颇有内涵的话,似乎证实了众人心头的小九九。   只见江玄谦敛了满眼彬彬有礼的笑:“诸位请稍等,刚有位女同学打破了试管。”话落,稍稍移了移身体。   这一移,就让方宛和尹泽齐齐瞪大了眼睛——大门往内一米处,一条领带和一件女士外套被扔在了地上,浅粉色的,带着华美的流苏。   然后,双双再往后一看:娉婷人呢?   尹泽这才想到方才急匆匆地退出来时,似乎看到了那女的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就像……作孽了!死丫头!   方宛脸上也红一阵又白一阵的,只听江玄谦对着里面的人说:“把东西收一收,出来吧。”   “不、不用了!”方宛几乎是失态地叫出了声,可意识到身后还有一大群领导和年轻的调香室老师,又讪讪然赔笑:“那个,我们还是从基础调香室开始介绍吧。”   她觉得对面的年轻人似乎轻蔑地笑了一下,那种轻蔑里还夹着某让人背脊发凉的凉意。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江姓年轻人,她的脊梁骨总会窜上这样的冷意。   所以只好调开目光,方宛对向看上去比较和善的Joe:“陆先生,您介意吗?”   “我敢介意吗?”Joe愉快地转过身:“走吧,从一楼开始观察起。哥你快点哦,可别让大家久等了!”   一众人在陆先生他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走下楼,途中不知有多少好奇的频频转头,就想看看那里头究竟会走出哪位“女同学”。   当然,谁也看不到。   人群退去后,江玄谦锁了门,捡起那地上的外套:“你看,这套衣服替你省了多少事。”   挺拔的身躯,信手拈起一件薄薄的粉外套,脸上罩着他惯用的那款讳莫如深的微笑。   此前种种巧合种种疑问排山倒海地往她脑海里袭来:他早就策划好了让她穿这套衣服,即使再不合适他还是坚持着不让她换衣服,他甚至让尹娉婷也穿上了同一套衣服!   “你是故意的?”素末几乎发不出声音。   “故意?”   “故意安排这一幕……”   江玄谦很难得地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过很快,不明白的人就反应过来了。然后,这人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故意安排这一幕吃你豆腐?”   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的意味。   素末被这无言的讽刺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理说,不该这样的啊,明明吃亏的是她,占理的也是她,可在这么讽刺的目光下,素末竟然脑袋一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朝她走近:“故意趁着外面有人吃你豆腐,让你想怒不敢怒想叫不敢叫?好心安排你上方宛的调香室,目的就是为了在这破地方搞刺激?”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想说……”   她只是想说,为什么他在策划这一切的时候不选一个更好的方法?明明那晚才在厨房里才拐着弯阐明他对自己的无心,那为什么在策划时不能避开这些暧昧的剧情?   可是,面对着男人嘲讽的眼,满腔委屈最终只变成了无力的喃喃,再后来,连喃喃也没有了。   她软弱地垂下眼皮:“算了,我只是……只是随便问一问。”   “随便问一问?呵,你随便我可不随便!”   明明吃亏的人是她,可江玄谦的样子却像自己才是亏大了的那一个,高冷的目光一点也不肯放过地盯着她。   素末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本来就直的脑袋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懂得后退再后退。   可偏偏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一个退一个进,进到她后背已经抵了墙,他才眯起眼:“尹素末,你说你是不是傻?这层楼里有几个监控你知道吗?要不是提前安排你和娉婷穿成一样,你以为楼管能眼睁睁看着你进来而不吭声?”   她窘得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地下去。   “怎么,现在还怀疑我让你穿这套衣服是为了吃你豆腐?”   多么的义正词严的解释,素末根本一句话也应不出来。   江玄谦这才没好气地放开她,退开身子:“收完了东西就回车上待着!我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要是还没离开这栋楼,”他拉开调香室的门,扔下一句:“我可没兴趣再吃你一回‘豆腐’!”      ☆、Chapter13   再明显不过的讽刺浇了她一头一脸,素末后悔死了刚刚那个脑残的问题。   明知道这人翻手为云覆手雨,什么鬼话到了他那儿都能变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偏偏她一时脑抽,竟问出了那种能让自己丢脸丢到太平洋的问题!   这晚回家时,还是陆乔久开车,江玄谦和她一同坐到了车后。   许是方才的场面太尴尬,一路上,素末都闷着头不说话,坐得离他远远的。江玄谦没好气地盯着她几乎要粘到车窗上的身影,Joe也在前座不停耍宝逗着她,可素末就是“嗯”“哦”“好”地应着,回到家之后,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匆匆穿过后花园,走进调香室里。   有史以来头一遭,钟先生看到他家伟大的先生黑着脸回来,对着某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嗤:“德性!”   Joe却像是看了场天大的好戏:“我说哥,这么生气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要被是当成登徒浪子,你能不生气?”   “哦?可我怎么觉得,”他贱兮兮地凑到江玄谦面前:“哥你好像不是在气这个呢?”   一路上瞧着末末越坐越远的身影,这老狐狸的脸就越拉越长,越变越黑。原本在方宛的调香室里,末末那态度已经够让他吃瘪的了,偏偏那傻姑娘还一回家就躲进自己的小天地里,跟避瘟疫似的。Joe不怕死地猛踩狐狸尾:“说真的,登徒浪子我见多了,可像哥你登得这么强势又有逼格的,小弟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他崇拜地拍着江玄谦肩膀,“厉害了,我的谦!”   哪知江玄谦不留情面地甩掉他的手:“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那么哥哥可还满意小弟的‘合理安排’?”   江玄谦危险地眯起眼睛。   尽管他口气平常,可两人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陆乔久还没蠢得听不出这话里的威胁:“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将付冉调到伦敦总部。”   “别别别!”Joe立即呈上那一张贱帅贱帅的笑脸:“我这不是估计尹娉婷快回来了,想让你们速战速决嘛。”   因为怕监控室里的保安看到两个穿着同款连衣裙的姑娘会起疑,今晚离开餐厅时,江玄谦就称自己将钢笔落在餐厅里,让尹娉婷回去帮他找了。那可怜的姑娘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被故意支开的吧,还在那找了大半天。   Joe讨好地换了个正经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她回去后不会穿帮吗?毕竟那女人可是个结结实实的蠢货呢,被方宛那老狐狸一问,什么都说出来了也不一定。”   “就是要让她什么都说出来。”   “啊?”   江玄谦走到沙发上。尽管Joe已经不提登徒浪子的事了,可他的口气还是凉凉的:“尹娉婷就算再聪明,那也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小聪明,瞒不过方宛的火眼金睛的。”   “照这意思,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要瞒她们?”Joe这下真是疑惑了,“没打算瞒她们,又特意让末末穿和尹娉婷一样的衣服?我之前一直以为那衣服是你的障眼法啊!”   “的确是障眼法,只不过藏一半,露一半,让她们起疑,又不给她们答案。”   Joe:“……”   哥哥你好样的,本帅彻底为你凌乱!   此时钟先生正好将两杯热腾腾的红茶端上来,很显然,这深患偷听癌的老家伙已经在一旁听完了全套,于是那笑脸上堆满了恭敬,同时也堆满了欠扁。   越欠扁就越说明老家伙已经Get到了江大神的神计划,Joe看看江玄谦,再看看钟先生:“老钟你说说,我哥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想让方宛怀疑我们的尹小姐,可同时,又要让她揪不着证据,毕竟那衣服陆先生也知道的,咱尹小姐平时哪里会穿呢?所以就算是方宛起疑,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毕竟,她也找不到直接证据呀。”   “那既然不想给她证据,又何必让她起疑?一旦起了疑心,那姓方的难道不会开始紧张咱末末吗?”   “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红茶已经被送到了跟前,江大神他取出方糖,一点一点地浸入茶水里,待到浸透了,才松开手。   “扑通”一声,方糖整颗落入了红茶底,他取出小勺,搅了搅。   整个过程优雅又得当,待糖粒迅速溶化后,江玄谦端起茶杯:“你看,不加点助力,这‘姓方的’能溶得这么快么?”   他看着迅速消失的方糖,可言下所指,怕是另一名“姓方的”了。   Joe 好像开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看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始了。外头人不都在传‘大名鼎鼎的江策划回国是为了四个策划案’么?不做得漂亮点,哪对得起‘大名鼎鼎’四个字?”   “那哥接下去,就是打算以江大作为突破口了?”   他牵起唇角:“挺不错的突破口,不是么?”   第二天,在被钟先生打点得美妙无比的餐桌上,睿睿一见到他爹地就惊叫出声:“爹地,你脖子上有个好大的包!”   年轻就是这点好,不懂事,特纯洁。   可惜纯洁的话进入不纯洁的大人耳里,气味就污了。那钟先生羞红了老脸,假意咳了声:“睿睿,该吃饭了。”   当事人却是不以为意,很淡定地回复他儿子:“可能是昨晚被蚊子咬的吧。”   “耶?蚊子有人类的牙齿吗?”   “嗯,一只变异的蚊子。”   睿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那双混血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甭提多可爱。   此时素末正揉着眼睛从后花园里走进来——她昨晚一回来就将自己锁进了调香室里,今儿一早,又带着两颗黑眼圈从里头出来,不用猜,谁都知她肯定是在调香室里熬了一夜。   也难怪钟先生会说,从前他最佩服的是伟大又精明的江先生,可自从认识了尹小姐之后,他佩服的对象变了,从精明的先生转成了这呆得要命的蠢姑娘——不,不是讽刺式的“佩服”,是诚心诚意的感慨:试问在这浮躁的二十一世纪里,还有多少人能一投入工作就忘了天亮还是天黑?   可睿睿才没兴趣管天亮还是天黑,一见他妈咪,小家伙就亲亲热热地黏上去:“末末妈咪我和你说,爹地的脖子昨晚被一只变异的蚊子咬肿了!”   “唔,什么?”素末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整晚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一出调香室就蔫了,她正想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可小朋友却匆匆忙忙地跳过来揪住她,硬是将末末揪到了江玄谦身边:“妈咪你看,好可怕的蚊子呀,竟然有人类的牙齿!”   素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是,怎么会这样?只见江某人干净的脖子上肿起了老大一个包,就在她昨天咬过的位置上——可明明她只是咬了一下呀,就一下,为什么现在会肿成了这样子?   昨夜还横陈在她心中的尴尬瞬时间被焦虑取代了,素末瞪了那大包好半晌,才想起:“对了,我上个月刚调了款舒缓消炎的精油,这就去拿过来。”   “急什么?先吃饭。”   “可它都肿得那么大了,再不处理我怕会受到感染……”   话未说完,江某人不咸不淡的目光已经递了过来,莫名地教她消了音:“怎么,不躲了?”   “啊?”   “昨晚不是还拼命躲着我么?”   啊!素末的脸瞬时间爆红,在心中郁卒地唾弃自己的脑残:竟然忘了!就因为这人长了一个包,她就忘了昨天厮禽兽不如的行为,老天爷,瞧她这感人的智商!   江玄谦冷嗤了声“小样”,朝钟先生使了个眼色。老头儿立即将热腾腾的清粥小菜端到素末跟前:“先生说小姐你啊,在调香室待了一夜,早上肯定没什么胃口,所以特意吩咐我多做点清淡的呢。”老头儿简直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管家,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将筷子塞进她手里:“来来,多吃点,吃饱了替先生擦个药,擦完了回房好好睡一觉,一晚没阖眼,肯定累坏了吧?”   “可是……”   “别‘可是’了!老钟知道小姐关心我们家先生,可先生也说了呀,他还在吃饭呢,暂时不需要精油。再说了,那东西黏糊糊的,往脖子上涂个一层两层,谁还有心情吃饭哪?”   好像……也有理吧?   素末被最后一句话给说服了,看江某人虽然顶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包,却丝毫也不以为然,依旧一手端着早餐茶一手往睿睿餐盘里添了些蔬菜,动作优雅又有爱,她也不由得端起牛奶壶,想往睿睿的杯子里再添一点儿牛奶。   结果却惹来了这头禽兽的取笑:“还是照顾好自己吧,瞧你那黑眼圈,比睿睿还不省事。”   “……”真是的!   郁卒地将牛奶壶移到自己跟前,素末小声地咕哝:“嘴那么坏,鬼才给你擦药!”   那边似笑非笑的目光移过来:“再说一遍,大点声。”   她立即闭嘴,埋头吃饭。   手机在不久后响起,那时素末刚喝完粥,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就微妙地变了。悄悄往江玄谦那儿瞄上一眼,见他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她才压下声音接电话:“你好?”   江玄谦径自将牛奶倒进早餐茶里,没理她。   餐桌那头特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嗯……是的,昨晚拿到了……可以的……半小时后好吗?嗯……”挂上电话后,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想出去一下。”   可话音刚落,这边江玄谦就毫无预兆地朝老管家下令:“钟先生,到调香室把那瓶消炎精油拿过来。”   “耶?脖子又难受了吗?可我不知道尹小姐说的是哪一瓶精油呢。”   素末连忙放下手机:“我去拿!”   纤细的身影速速赶往调香室,那么担忧又焦虑的,感动得钟老头儿直摇头:“我们尹小姐啊,真是全世界最好哄的姑娘了。”   你看,前几天还暗自神伤着,昨晚也暗自委屈着较着劲,可今儿一看某人脖子上肿了个大包,就啥都给忘了。   “好姑娘哟,将来谁要娶了咱尹小姐,可真是天大的福份!”   江玄谦没空理他的感叹。素末一走,他就问:“谁的电话?”   钟先生打住话,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回先生,是那位关竞风先生。刚刚小姐接起电话时,我‘不小心’瞄了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上写着‘豪朗关竞风’。”   啧,他就说呢,好好的先生怎么突然想要那一瓶精油了,可不就是为了支开尹小姐吗?   果然某人听到关竞风的名号后,优雅用餐的动作微顿,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早餐茶喝完,他搁下餐具:“等等让她到书房去给我擦药,”站起身,同样慢条斯理地再添了一句:“马上来。”      ☆、Chapter14   马上来马上来,真的,一刻都不让人耽搁。   其实一开始素末还暗暗欢喜着,毕竟自那晚的厨房夜话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这么自然地亲密接触过了。   可亲密接触的时间越久,素末就越着急——就一个包,小小的一个,这人竟然要求她按摩半小时!期间不管她怎么解释——   “真的不用按这么久,真的,五分钟就差不多了,再按下去就肿得更严重了!”   “我有急事,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   “要不然让钟先生来帮你按?”   他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直到她连钟先生都搬出来了,这家伙才勉为其难地回:“我有洁癖,不习惯让别人碰我的脖子。”   “钟先生怎么会是别人?他都跟你那么久了!”   “可从没碰过我的脖子。”   “可他碰过你的手啊,你并没有厌恶感不是吗?”   “是。”   “那……”   “也没有舒适感。”   真是败给他了!素末心急如焚,也不知有多心不甘情不愿,可另一方面又怕下手重了、反而按肿了他那颗金贵的包,毕竟按了半小时谁知道手重了会不会反变成大包?左右为难之际,只能咬着牙气骂:“江玄谦,你真的是讨厌死了!”   当然,被骂的人并不以为然:“是啊,在你眼里全世界都是好人,就我最讨厌。”   “……”   “不只讨厌,还禽兽,还热衷于耍手段吃别人豆腐。”   “闭嘴!”这浑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浑蛋!   好不容易挨到大人物说OK,她匆匆洗了手拿起包,赶到“豪朗”时,关竞风已经不在约好的地方了。   “尹小姐,老板等不到您,就和付小姐先去V301了。”   V301就是那一晚离奇事件的发源地。素末推开包厢大门时,正好听到付冉在问关竞风:“所以说,那晚在这包厢里的除了尹泽夫妇,其他的都是帮尹娉婷做过宣传的网络红人和大V?”   “是。”   “那就有趣了。”   包厢里只付冉与关竞风二人,俊男靓女,却双双严肃着一张脸。在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一台正在播放着无声视频的电脑,走近了一看,可不就是素末自江玄谦那儿得到的监控视频吗?   那天Joe把U盘拿给她后,素末与付冉研究了大半天,也没研究出这视频里除了尹泽和方宛外的其他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付冉干脆将视频传给关竞风——“他是豪朗的老板嘛,本来就有权知道这些事。况且他一做生意的,人脉肯定比我们广呀。”这不,视频传过来没几天,关竞风就通知她们说,顾客的身份已经都查全了。   付冉朝素末招招手:“事情的经过大概都弄清楚了:那晚你爸和方宛请了一票网络红人来这唱歌,想借由他们的宣传来帮尹娉婷抬高人气。结果那群网红不知怎么的,出了KTV后就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猛把身上的钱都打赏给乞丐。”   “你的意思是,那晚在这间包厢里的,除了我爸和尹娉婷母女之外,其他的全是网红?”   付冉点头:“不然你以为尹娉婷最近怎么会那么火?”   的确,尹娉婷最近非常火,在和江玄谦闹出那些绯闻之前,市面上早已经热热闹闹地传满了她直播有趣、毫无女神架子、化妆教程独一无二,甚至连“她身上带着天生的独特芳香”这种耸人听闻的新闻都出来了,一波又一波,看得素末啼笑皆非。   身上带着天生的独特芳香?呵!哪门子的独特芳香?不过是在尹爸的调香室里多待了几年——熟悉尹家的人都知,尹教授几年如一日地醉心于花系香水的调制:玫瑰茉莉薰衣草小苍兰……各种花香杂糅在一起,待久了,何止娉婷,尹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道不明的百花香——包括素末。   结果这么桩小事经由大V们的嘴,就变成了“网红主播乃香妃转世,带着独特的香气出生”。   你看,为搏眼球攒名气,各路网红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网络的水那么深,眼见的都未必为实,可虚假繁荣却依旧乱糟糟地衍生着,你方唱罢我登场。   何止一个乱字了得!   付冉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把人物、时间、地点以及聚会原因都弄清楚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晚这包厢里和Flawless非常像,可又像是添入了什么其他气味的香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问题刚落,关竞风和付冉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尹素末身上。   是的,刚刚在电话里关竞风就已经问过她了:“听说你昨晚已经找到了那一款香氛?”而她的回答是——是。   素末说:“我昨天在方宛的调香室里发现了一款和Flawless很像的香水:前调是法国蔷薇混合栀子花、中调是小豆蔻、风信子混合一点儿香草,至于后调,”她目光炯炯,看着好友的表情几乎是欣喜的:“小冉,还记得我说过那款香氛的尾调味道有点儿奇怪吗?”   “嗯。”   “就是那一款味道!”   前方迷雾似乎渐渐地散了,她们一路跋涉,尽管最终刺破烟雾的那一道曙光在跋涉之初就已经隐隐地泄出了点形状,可当它真的原形毕现时,追逐曙光的人,原来还能感觉到这样强烈的欣喜。   付冉:“看来这件事果然和方宛有关。”   素末:“没错,一早我就觉得除了她之外,没人有能力有条件去调这款香。”   倒是和疑案关系最密切的关竞风没怎么说话,不过一贯严厉的表情,这回看着轻松了不少:“我送二位回去吧。”   “不用了,我开车过来的。”付冉站起身,“你送末末好了,我待会还有些事,恐怕来不及送她了。”   关竞风点点头。   两人离开豪朗后,关竞风问过了素末地点,就没有再说话了。车子走的还是上回那条路,一路沉默,也不知这么静了多久,他才开口:“尹小姐似乎有话想问我?”   素末错愕:“有那么明显吗?”   岂止是明显?事实上,一路上关竞风已经在后视镜里不知发现了几回她欲言又止的目光,他说:“问吧。尹小姐也算是帮了关某大忙,有什么疑问,关某定知无不言。”   “就连很隐私的事也能问吗?”   “嗯?”   她犹豫了一下。   远方万花庄园渐渐地逼近了,素末脑中却依旧盘旋着江玄谦的话。那是自今早看到关竞风的名字浮在手机屏幕上时,她脑中便盘桓不去的话语——“因为,他是我的策划对象。”   那一晚,在深夜阒然的厨房里,江玄谦这么对她说。   “尹小姐?尹小姐?”   “啊?”她回过神来。   矛盾话题里的主角就在她眼前,向来严肃的脸上是她愿问他就愿说的诚恳。   既然如此,素末也不再犹豫了:“关先生,我想知道的是,您和江先生之间有过什么合作协议吗?”   “江先生?”关竞风愣了一愣。   不,不是那种“你怎么会知道?”的愣,而是那种“这个人和我能有什么关系?”的愣。   “当然,如果关先生觉得不方便回答……”   “不是不方便,只是江先生——你说的是江玄谦先生吧?”关竞风摇头,口气很肯定,“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合作关系。”   否决来得猝不及防,就像那天付冉斩钉截铁的一句“我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   “那、那会不会是别人和他的合作协议里涉及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显然关竞风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细细思索了一番后,他说:“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这种可能性我认为几乎没有——尹小姐?”   “嗯?”   “你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茫茫然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刚从一个缥缈的梦境里醒来:“哦,没事。”   “你家到了。”   是,万花庄园已经近到了眼前。   走进别墅里,其余三个人仍在:忙完了厨房琐事的钟先生正在花园里泡着茶听小曲,江玄谦则在大厅里边看书边陪睿睿画画,一如从前每一个周末,满室岁月静好的样子。   她悄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没有人发觉。   小朋友画着画着,突然将素描纸递到他爹地跟前:“这样对不对?末末妈咪的眼睛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我画出来了!”   可他爹地却不怎么配合,从一本《浮生六记》里抽出目光来,赏了那素描纸一眼:“你妈咪的眼睛没那么大。”   “乱讲,明明很大,而且是双眼皮!”   “内双。”   睿睿不服气:“那爹地来画!”   “行啊。”他取过笔,想也没想,刷刷在素描纸上勾勒了几下。   睿睿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亮,那副即不服气又崇拜的样子,像极了初见那天的小朋友。   素末微微一笑,突然间,想起了最初相遇的场景。      ☆、Chapter15   其实那时她已经在调香室里工作大半年了,纤影无数次穿越万花冶艳的后花园,最终停在调香室里——整整一百多个时日,她在这片庄园里的活动领域就只有花园和那间小小的调香室。直到那天老钟来传话:“尹小姐,有适合三十岁女性的香水吗?麻烦您挑一瓶送去大厅吧,我们家小朋友想送礼物给老师呢。”那一次,她才正式和睿睿打了照面。   真是个顶好奇的小家伙:她将香水送到江玄谦跟前时,这孩子就坐在一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打量她,一双混血儿的深褐色大眼眨呀眨。素末朝他笑了下,只一下,小朋友就像是得到了莫大鼓励,在她要离开时,壮着胆子靠近她:“姐姐,帮我检查一下作业好吗?”   素末有点儿错愕,可揪着她衣角的小朋友又乖又萌的,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我很缺爱拜托快来关爱我一下”的可怜样:“好不好嘛,姐姐?”   谁能拒绝?   她很耐心地替小家伙检查了作业,结果检查完后,又被拉着一起吃了晚饭。   吃过了晚饭,小朋友又提要求:“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他们有睡前故事听,可我都没有呢。”微微落寞的口气,讲完后,还哀怨地瞥过江某人:“爹地从来都不给我讲,我连灰姑娘的事都是听同桌说的呢!”   真真好不委屈。   江玄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演。”抬头对上素末询问的目光时,又正了正色,竟然帮腔:“要不你就给他讲讲吧,晚点我送你回家。”   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又巧妙,更巧妙的是,她竟然信了。   话说回来,这其实也怪不得她,大半年的时间素末都只待在调香室里,跟这家伙接触得着实太少。所以那晚当她给睿睿讲完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当江某人看着外头黑透了的天说:“这么晚了,要不你就先在客房将就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学校。”素末简直怀疑自己听错——这家伙,刚刚不是还说天晚了就送她回家的吗?   “那怎么行?无缘无故住你家?”   “有什么关系?天色晚了,房间也空着。”   “可是……”   “怎么,难道你还怕我突然兽性大发不成?”   他厚颜无耻地将最厚颜无耻的不可能现象戳破开来,让素末一时间也没好意思再拒绝。更何况那时她和这头禽兽还不熟,哪好明目张胆地拂人的“好意”?左右寻思了好久,直到那桃花眼又瞥过来:“嗯?”她才慢吞吞地说:“那、那就打扰了啊。”   “不打扰,不就是一间客房么?”   可事实上,何止是一间客房而已?   那时候,在什么都还没开始的时候,谁能料得到这间房她会一住就是两三年?毕竟谁也不知道,就在事发的前几天,因为和尹娉婷的口角,她被那双母女齐心协力地,挤兑出家门了。   格林童话里说:“灰姑娘被后妈和姐姐讨厌着,灰姑娘总是在炉灶旁灰头土脸地工作着,灰姑娘一直住在阁楼里。”   灰姑娘后来,始终也没有再回到妈妈的家。   第二天睿睿看上去好高兴:“昨晚我梦到了妈咪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呢!姐姐,你该不会就是我妈咪吧?”   神逻辑弄得素末哭笑不得。   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某位家长的回复。只见那家长收起了报纸,脸上是他最常用的那款衣冠禽兽式的微笑,挺温和地教育他儿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妈咪。”   “可别人都有妈咪啊!”小朋友噘起嘴,别提有多不服气。   “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是你钟爷爷到孤儿院里抱回来的。”   听听听听,这说的到底是哪国的混账话啊?素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旁睿睿瞪起眼:“哼,坏爹地!”可你看那表情,没有一点儿受伤或愤怒,不用猜都知道这种话他铁定是从小听到大了。   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小朋友说话?”   “不然呢?”江玄谦比了比对面,示意他儿子坐好了,才转过脸来看她:“不然你让我告诉他说妈咪在很远的地方,然后让他一年问我三百六十五次妈咪要回来了没有?”   “……”   “我的教育方式就是实事求是,要不然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身体力行,给了这小可怜不知多少陪伴。   日居月渚,斗转星移,她在这庄园里待得越久,睿睿对她的称呼就越亲密——从“姐姐”,到“末末妈咪”,有时甚至直接喊“妈咪”,也喊得自然又顺畅,毫无违和感。恍惚之间,不设防时,被“妈咪妈咪”软软地叫着的人简直要以为,她在此处已经构建起了另一个家。   从那一个被赶出来的地方,到这里,江海那么大,由彼及此,原来不过是一段转身的距离。   吾心安处是故乡——而故乡,就是家吧?   是吧?   或许,就是吧。   睿睿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末末妈咪?末末妈咪?”   “嗯?”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爹地啊?还看得那么入迷。”   “啊?有吗?”她速速转移视线。   要知道这禽兽简直就是自大狂里的VIP,自己一个不留神往他脸上盯了那么久,这家伙能不趁机取笑自己吗?   果然,不要脸的话很快就从某禽兽口中吐出来:“看得入迷自然是因为你爹地好看,”他不满地将睿睿的脑袋转向画纸,示意他专心画画,然后,又挺满意地朝那据说“正入迷地看着他”的姑娘招招手:“坐过来——说吧,关竞风和你说了什么?”   “你知道我去见了关先生?”   “我该不知道吗?”那高冷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你傻就够了,可别以为全世界都和你一样傻。   素末被鄙视得有点儿郁闷:“关先生说方宛为了替尹娉婷造势,在那晚约了一大群网络红人到KTV里谈事情。”   讪讪然地走过去,见江玄谦又拍拍身旁的座位,素末只好坐到他身边。结果某人又习惯性地抬起手,准备往她脑袋上摸——   “我今天没洗头!”素末连忙后退,用两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脑袋,见他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又急忙解释道:“真的,今天出门时太匆忙了……”   “是啊,赶着见人,自然是挺忙。”他冷笑。   可哪里是这样的?明明是这禽兽拖的时间好吗?一个包按了整整半钟头,害得她都没有时间洗头发!   素末压着嗓门偷偷嘀咕了两句,也不知有没有被这禽兽听到。   不过不满的表情倒是尽数落入了他眼底:噘着唇,鼓着腮,看上去竟还怪有趣的。江玄谦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嘴角:“好了,方宛约了一群网红去谈事情,然后呢?”   素末这才回到正题上:“然后经过昨晚的研究我发现,‘豪朗事件’后,包厢里残余的香氛气味就和我昨天在方宛调香室里找到的香水一样:乍闻下去,和Flawless似乎有点像,可闻久了人就会有微微的晕眩感。”   “只是晕眩感?”没记错的话,那几天微博上微信上铺天盖地地渲染着的可不仅仅是“晕眩感”而已。   素末说:“这种晕眩感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放松和满足感,可如果这时候谁再来上一段催眠,我恐怕定力差一点的,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当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提到自己和关竞风最后的那一段对话。   江玄谦精明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那曾经风靡过整个江海市的离奇报道说:客人们一出豪朗就自发走向了乞丐,掏出钱,充当起了散财童子,然后,没半点异常地回家了——直到第二天,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异常!   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从头到尾摊开来,你说要不是有谁对这群傻子们下了催眠,那不是活见鬼了吗?   零星记忆在他脑海里陆陆续续地闪过,吉光片羽,却似乎,不仅仅是关于报道的记忆。   许久,他才又开口:“就这样吗?”   “啊?”   “你的关先生就讲了这些,没别的了?”那口气听着,啧,怎么就这么奇怪?   可心中有鬼的素末没察觉到奇怪点在哪,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嗯,就讲了这些。”   慌忙异色自眼底一闪而过,分明,就是隐瞒了什么的样子。   瞧这不会撒谎的小东西!   算了,也懒得再计较了,反正计较来计较去也都是些小姑娘的心事。江玄谦眼中的精光慢慢转成了慵懒,啜了口茶,懒懒地看向他儿子的画:画完了他的末末妈咪后,小家伙又开始画爹地,在素描纸的最上方,还有小朋友歪歪斜斜地写下的一个“家”字……   他突然间开口:“既然确定了那款香是方宛调制的,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你爸?”   素末怔了一下,声音里淡淡地添入了丝落寞:“他会信吗?”   “我想,并不会。”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